不曾。秦佚搖搖頭。
但是他殺過人。雖與衝鋒陷陣不可比擬,卻與方才的感覺有些……
不,不是這樣。
秦佚迅速打消了自己的念頭——沾染鮮血時,自己的靈魂更加不安,那種感覺如同一直在黑暗中朝著不見底的深淵墜落。你不知道哪天會有盡頭,但十分明白那一定不是善終。
張鋒毅目有深意地看了他一會兒,扛起斧頭轉身道:“接下來,去伐柘木。”
秦佚不疑有他,起身跟了上去。
柘木又名桑柘木,桑樹的一種。木料呈淡黃色,油性很大,是製作弓箭上佳的樹種。同時其根皮也可入藥,有清熱、涼血、通筋絡之功效。
張鋒毅挑了棵模樣中規中矩的,揮起斧頭砍倒了樹幹。這種樹十分名貴,他不敢貪多,隻撿著夠用的伐了便是。
羅瑛仔細地撿拾了散落的枝椏,並交代製弓時的樹皮要給她留下。
“好不容易長成一棵,物盡其用吧。”她蹲下撫摸樹木截麵的紋路,有些傷感地說。
秦佚幫著張鋒毅將樹幹分段捆了,又將她的竹筐背在肩上,一行人收獲滿滿地下了山。
到家後,張鋒毅解開麻袋,將早已彈騰不動的蝰蛇拎了出來。一手端著小碗,將蛇頭按在碗沿上。蝰蛇受到刺激,立刻用牙咬住瓷碗,內彎的獠牙噴射出可致人死命的灰白毒液,竟連續噴出了半碗之多。
末了,毒液注完,蝰蛇就氣息奄奄地收住了嘴,任由喪心病狂的鐵匠塞回了麻袋中。
“這麼些就足夠了。”張鋒毅小心地將之倒入帶來的瓷瓶中,合上蓋子,鬆了口氣。將蛇袋放到羅瑛麵前:“之後就但憑大夫處置了。”
羅瑛連忙道謝。
這一條蝰蛇,作中藥賣至少可換銀三兩,鐵匠費心費力,都是為了他們二人。
“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辭,明日再來與秦老弟安置‘避雷針’。”張鋒毅爽朗一笑,抱拳離去。
羅瑛拿手肘捅捅身邊的男人:“哎,這下你還對人家冷聲冷氣麼?”
秦佚瞥她一眼,轉身到灶房添柴做飯。
第二天,羅瑛便帶著滿滿的箱子,出門換錢了。
“你在家把事情做好,乖乖等我回來。”羅瑛又不放心地交代了一遍。
秦佚點點頭,將人送上李善才家的馬車,才不情不願地退到一邊,目送他們逐漸遠去。
馬車比牛車還要快些,上一次羅瑛拖著沉重的行李從城裏到村子走了兩天,這次乘馬車出行,一路與人閑話家常,不到半日便看見了聳立的巨大城門。
又到這裏了啊。
羅瑛看著熟悉的城防守衛出神。她明明隻離開了月餘,卻好像已經過了很多年。
“大夫此來,要去親戚家走一趟麼?”張大嫂沒有覺出她的異樣,依舊樂嗬嗬地道:“我聽說李漢山在城裏買了大宅子,跟縣太爺都當了鄰居,肯定氣派極了!”
何止是鄰居,都當了親家了。羅瑛心裏冷笑,麵上笑意不減道:“不了,富人家哪裏認得窮親戚,我就不去自討沒趣了。”
張大嫂一聽,以為她曾在李府中受過欺辱,立刻目露同情,忿忿道:“不去就不去,誰還沒個落魄的時候?那李漢山也是個窮人家出身,怎麼一有點破錢就眼高於頂起來?虧得他二兒子還考上個舉人,真個不教化!”
“誰說不是呢。”羅瑛淡淡地應了一句。心裏暗道:就連那個考上舉人的兒子,也不是個東西呢。
鐵匠做的“避雷針”上端似鏤空的塔尖,高舉著一根細長的鐵針,下端伸出一根粗細約一指的鐵棒,一路連至牆角,深紮進土中。
秦佚跳上屋頂,將鐵線圍成的塔尖罩在屋脊的螭吻獸上,令末端的鐵棒沿著牆壁垂下,由張鋒毅埋入牆角的泥土中。如此,兩人一上一下,均動作敏捷,配合默契,不到一個時辰就將主屋的兩端,外加柴房灶房頂上,安裝了四個“避雷針”。
“小兄弟輕功不錯,”張鋒毅在井邊洗了把手,狀似不經意地問:“不知師出何門?”
秦佚看他一眼,在地上寫:不可輕言。
張鋒毅挑了挑濃眉,沒有再問。
秦佚站起身,向村口眺望,心情有些鬱卒。不知小村姑一行到了縣城沒有?
張鋒毅一早看出來他心不在焉,想來是那女大夫不在,牽掛得緊。
哎,年輕人喲,真是惹人稱羨。
“我家裏養著一匹馬,小兄弟要是實在想去,便借你一用。”鐵匠十分善解人意。
秦佚眼神立刻就變了,心裏不由得對此人產生了些微好感。
“上次你們來時,我讓它出去放風,故沒有見過。”張鋒毅領著人往自家院子的另一側走去。這處背著正路,有林蔭遮蔽,夏日裏甚是涼爽。
秦佚一瞧,果真有個馬廄。一匹烏黑的高頭大馬正低著頭飲水,長長的尾巴悠閑地甩來甩去,愜意極了。它聽到聲音,尖尖的耳朵猛地一動,轉過頭歡快地嘶鳴著向主人奔來。
張鋒毅寵溺地撫摸大馬的脖子,道:“跟了我多年,算是老馬了。不介意的話,你就騎著他去一趟吧。”
大馬的毛皮油光發亮,渾身烏黑,四蹄雪白,好似踏著祥雲一般。肩背的線條流暢,腿部的肌肉壯碩有力,兩隻漆黑的眼睛裏滿是桀驁和威嚴,哪有一絲“老馬”的影子?
秦佚看一眼便喜歡,小心地上前,想抓住韁繩,卻被大馬扭頭避開。
它噗嗤地打個響鼻,踏著前足,仿佛有些不安。
張鋒毅拍拍大馬的後背,讓它安靜下來。將馬鞍搭上,對秦佚道:“脾氣有些大,被我慣壞了。你動作放輕,再試試。”
秦佚將自己的氣息隱去些許,伸手摸上馬頭。
這次沒有被躲開。
大馬安靜地看著他,不一會兒便溫順下來。
“他還挺喜歡你。”張鋒毅目露欣賞,笑道,“事不宜遲,你快去吧。”
秦佚點頭,對他抱了抱拳,翻身上馬。兩腿輕夾馬腹,那高頭馬長嘶一聲,四蹄生風,沿著山路急竄而去。
這廂羅瑛與李善才夫婦分開,自己拖著裝藥的箱子來到了江安縣最大的醫館——豐德堂。
“喲,這不是小瑛子麼?”館裏的抓藥夥計一看是她,頓時眉開眼笑,忙不迭地跑過來接手,“這麼些日子不見,你跑哪裏去了?”
羅瑛見了熟人,心裏也熱乎,笑道:“申哥還是這麼有精神!館裏這些日子還忙麼?”
“忙!這不剛閑下來!”夥計幫她把箱子搬上桌,坐下喘口氣,埋怨道:“你走了,識藥的活兒沒人接手,前些時候進了批當歸,誰知一個看錯眼,半成都是假的,把師父給氣的喲!”
羅瑛臉色沉重下來,劣假藥材橫行於市,連這種大醫館都不免落套,更不要提那些專為窮苦人家醫病的小藥鋪了。
“瑛子,你這次回來,還走麼?”夥計道:“要不就留下吧,師父他老人家想你的緊呢!”
“啊,恐怕不成。”羅瑛笑著拒絕,臉上赧然道:“不瞞申哥,我在鄉下住著,如今已然成婚了。”
夥計嚇了一跳:“什麼時候的事?你這丫頭,怎麼說也不說一聲!”
“婚事辦的倉促,來不及知會大家。”羅瑛尷尬地扯著慌,好歹算把這事圓了過去。
夥計感歎地搖搖頭,“也不知是哪個有福氣的漢子,能把小瑛子娶回家。我們都還以為你會跟李家二少……”
他話到一半,忙咽了回去,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賠禮道:“哥嘴快,妹子千萬別介意。”
羅瑛搖搖頭,把滿心的厭惡壓了下去,神色如常地對夥計道:“我此次來,帶了些自個兒炮製的藥材,勞煩申哥看看,能收不?”
“這個好說。”夥計鬆了口氣,殷勤地將藥箱放上櫃台,自己繞到裏間拿了銅秤,開箱取藥來稱。
羅瑛的藥成色和質量俱佳,一樣樣看下來,居然換得了七八兩銀子。
“乖乖,你從哪兒得來這麼條玩意兒?”夥計被蠕動的蛇袋子嚇了一跳,找個陶罐子倒進去一看,居然是條大毒的圓斑蝰!
羅瑛幹巴巴地笑:“我夫君是個……打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