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雞鳴一起,兩人就在村口與王寡婦一行見麵了。幾人相互寒暄,上車開道!
這一行要穿過一座小山,張大姐家的老黃牛正值壯年,拉起車來步履穩當,不緊不慢。羅瑛與秦佚肩並著肩,背身坐在車尾,正對著走過的路。
初夏清晨沁人心脾的清爽,路邊草叢上還掛著透明的露珠。間或有盛開的野花探出頭,五顏六色的點綴其中。
秦佚被牛車急死人的緩慢磨得有些煩躁,支著胳膊,冷冰冰的俊臉上興致缺缺。同車的人都對他有些莫名的畏懼,見此更加不敢作聲。
羅瑛心情卻很舒暢,她深吸一口氣,啟唇,輕輕地哼唱:
“對這個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
“跌倒了,就不敢繼續往前走。”
“為什麼,人要這麼的脆弱墮落?”
秦佚詫異地看過去,卻發現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撒下一片陰影,櫻粉的雙唇愉悅彎起,臉上充滿燦爛的笑意。
“請你打開電視看看,
多少人為生命在努力勇敢的走下去
我們是不是該知足
珍惜一切就算沒有擁有。”
柔美的歌聲輕輕在空中飄散開,那是他從未聽過的,極為悅耳的曲調。
秦佚認真地傾聽,目不轉晴地盯著女孩純真的笑容,心裏逐漸蕩起一片溫暖的漣漪。
這個女子時而如風,時而像雨,有時更仿佛是暴虐狂躁的閃電,令人捉摸不清。
她說莫名其妙的話,做無人理解的事情,輕婦道,破倫常……但當她沉浸在自己獨有的世界裏時,又是那麼耀眼,那麼光芒萬丈。
秦佚看著她肆意昂揚的笑臉,內心突然燃起一陣從未有過的衝動
——他想要進入那個令人馳往世界。
他想,走進她的心裏去。
牛車緩慢地翻過青山,踏過溪水,終於在半晌午時抵達了市集的中心拐子口。放眼望去,四麵八方前來趕集的村民已經彙成了河,從琳琅滿目的攤子中間川流而過。
張大姐和她丈夫去停車,王寡婦便熱情地拉著羅瑛去尋眼熟的糧食鋪子。
村集裏的攤子很多還是農戶支起來的,賣的都是自家屯的陳糧,不經過倒賣,價格算是公道。羅瑛挑好米稱了一石,又買了半袋子麵粉,讓秦佚送到車上去。
“你去去就回,我在這裏等你。”
秦佚身量高,往人群裏一站跟標杆似的,羅瑛倒不怕找不著他,隻是此處人多也雜,有點不放心。
秦佚點了點頭,應聲去了。王寡婦想去給兒子買些吃食,見她不動,也獨自離開。
羅瑛站在糧食攤旁的空位上張望,冷不防一個麵容枯黃的男人經過,突然哎呦一嗓子,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羅瑛一驚,忙要去探聽脈搏,卻被一條胳膊攔住了去路。
“小娘子莫慌,”來人長得疏眉細眼臉頰削尖,嘴上掛著兩撇胡須。身穿破破爛爛的陰陽袍子,頭上戴冠帽,腰間掛葫蘆,一手拄著長長的旌旗,一手執著叮當作響的銅鈴,搖頭晃腦地站在了羅瑛麵前。
“讓開。”羅瑛冷下了臉。
“哎呀小娘子不要急,老道走南闖北,四處行醫,為的就是兼濟天下,度化蒼生。”那道士抑揚頓挫地朗聲念了一長段,把四周來往的村民都引了過來。
躺在地上的男人翻著白眼,兀自抽搐著,看上去像隨時可能送命一般,把圍上來的村民嚇得不輕。
道士細長的眼睛溜了一圈,見人來的差不多了,便一撩長袍,單膝跪地,裝模作樣地附身探了過去,“待老道試試這位施主的經脈!”
村民們大氣不敢出,羅瑛冷笑不語,已經明白了這倆人的把戲。
“嗬!”果然,道士探了會兒脈,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似的,細眼一瞪,尖瘦的臉上頓時充滿無奈與同情。
“晚矣,晚矣,”道士起身,將雙手揣進袖中,搖頭歎息:“此乃不治之症,神仙弗能救矣。”
“道,道長……”抽搐的男人猛地睜開眼,雙手顫巍巍地抓住道士的腳踝,臉色青紫的哀求道:“道長,救救我吧!我家中老母健在,妻小成群,都等著我去伺候育養啊!我不想、不想就這麼死嘍!”
說著口中又吐出白沫。
“呀——要不行了。”村民們紛紛嘩然。
道士忙扶住他的脖子,臉上很是為難:“施主,不是老道吝嗇不救,隻是一丹難練,一藥難求啊!老道也就剩下一壺救命的仙藥了!”
男子雙眼泛著淚,氣若遊絲道:“不管……多少錢,我都買。求道長,賜、賜藥……”
有村民見了不忍心,也開口道:“道長給治了吧。”
“是啊,治治吧。”
“太可憐了。”
群眾的呼聲越來越響,道士一聲長歎,取下了腰間的葫蘆,“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道修煉一世,此舉也算是為了積功德吧。”
說罷從葫蘆裏倒出了一粒滾圓漆黑的藥丸,塞進了男子的嘴裏。
“咕咚。”躺著的男人將藥丸一吞到肚。
眾人屏息凝神,等待奇跡的發生。
須臾後,隻見形如枯槁的男子突然睜開雙眼,雙手驚奇地摸上小腹,大叫道:“我的肚子在發熱!”
道士笑道:“施主莫慌,是仙丹在為你的丹田補充元氣,待這股熱氣疏通你的七經八脈,無論什麼病症便都可不治而愈了!”
“原來如此!”男子驚喜道:“道長果真是高人!”
“嗬嗬,”道士摸著兩撇胡須,高深莫測道:“再過片刻,施主便會真正懂得這仙丹的妙處了。”
他的話音未落,男子已直挺挺地坐起身,枯黃的臉上容光煥發,雙眼迸射出喜不自勝的光芒。
“我沒事了!”他大叫著跳起來,在原地蹦了三圈,手舞足蹈:“我真的沒事了!太神了!”
“哇——”眾人一聲驚歎,紛紛喝彩。
羅瑛嘴角抽搐,覺得單憑演技來講,這二位的確都是人才。
男子興奮不已地握住道士的手,激動道:”道長有此等寶物,何不恩澤眾生!若是缺少煉丹的經費,小人願為道長湊金。隻求道長再將這仙藥施與一粒,讓我回去孝敬家中的老母!”
道士麵色為難:“若是資費充足,這藥倒是不難練,隻是老道目下就剩一壺,是留給自己以備不時之需的,這要再給,恐怕……”
“道長難道還信不過小人?”男子殷勤地執起他的手,拽著便往前走去:“請道長來小人家中靜候,我這就為您湊齊銀子,煉製救命的仙丹!”
這可了不得!
眾人推搡著,都心癢癢地想要跟上。
“額……”羅瑛猶豫了片刻,上前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道士眉開眼笑地捋了捋胡須,逗她道:“小娘子,老道的仙丹可是不能再賣了,你若……”
“不。”羅瑛直截了當地打斷他,“我沒有那個意思。”
她轉頭,對滿臉笑意的男子開口道:“我是想對這位大哥說,你的病,確實不能再耽擱了。”
“……”
人群中一片死寂。
片刻後,麵色枯黃的男子僵硬地笑笑,“什、什麼?這位姑娘,我不懂你……”
“肝鬱脾虛之症狀已經顯在了臉上,”羅瑛遺憾地道:“誠如那位道士所說,再不治療,神仙弗救,您還是早去醫館診治為好。”
此話一出,男子和道士的麵容同時凝固了。
人群靜默了片刻,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
“這人的病不是好了麼?”
“仙丹不是什麼都能治?”
“怎麼回事啊……”
男子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麵色已經發黑,怒聲道:“你是哪兒來的丫頭在此信口雌黃?!我已經被道長的丹藥所救,身上病痛全無,你方才沒看見?”
“看到了。”羅瑛也不惱,耐著性子道:“方才你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按道理是癲癇病的症狀。可你發病時頭腦清醒,甚至能與道士對答如流,這就不是癲癇的表現了。”
她話剛說完,周圍人便麵帶懷疑,目光開始在二人臉上遊離。
男子咬著牙,想動怒卻害怕衝動暴露,手背上都攥出了青筋。
羅瑛對此無動於衷,隻是繼續平靜地陳述道:“你臉色蠟黃,眼底隱隱發青,走起路來腳步虛浮無力,若我猜得不錯,你最近是否經常頭暈,食不下咽,感覺脾肺寒涼?”
男子微微一怔,見了鬼般重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驚疑道:“你、你怎麼知道?”
羅瑛歎口氣,實在有些無奈:“真病自不會作假,假病治了……也沒用不是麼?”
“……”男子臉上陰晴不定,雙手卻漸漸放鬆了。
“噫——”圍觀群眾倒吸一口涼氣。
居然是假的麼?演得那麼像……
這時那看病的道士終於再也忍不下去,兩撇胡須氣得亂翹,跳上前來大嗬一聲:“呔!好你個妖女!敢在老道麵前妖言惑眾!!”
羅瑛:“???”
什,什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