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荀如此維護我,我心中倒是真有幾份歡喜,但絕對不敢表現出來,並且深深擔憂以後在仙都的日子會更加艱難。
畢竟,她是花神女夷,不是什麼掌形掌色的琬瑩紫英之流。我望向花神女夷,卻見她的表情十分奇怪,她盯著宗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眉目之間的神態竟然和當年在觀雪山莊花雲慕去尋找李泓蕭時有些相像。
她喃喃道:“你不該出現的。你不該回來的。”
我心說這是什麼話,人家是魔君宗荀,想什麼時候出現還用跟你商議嗎?
宗荀的回答也令人茫然,他緩緩道:“就算是帝君想要殺我,也得費盡心機。花神女夷,你算什麼?”
花神嗤笑了一聲,抬頭望天,她歎道:“我算什麼呢?幾萬年了,你說我在這三界之中算什麼?”
宗荀平靜地道:“你雖絕美,卻永不及她。”
花神的身子顫了顫,向後踉蹌了一步,搖頭不語,眼中含悲,淚花閃爍。
真是我見猶憐。我不由愣了,還是宗荀在我麵前打了個響指,我才反應過來,再凝神看時,花神已然不見了。
我吃了一驚,連忙要追出去找,宗荀在我腦門上敲了一下,無奈地道:“鍋裏的菜,還要不要?”
我急道:“花神負傷,不能走遠。”若是李蕭仆醒來發現女夷不見了,這不是我的鍋嘛!
沒準會覺得我是趁著花神傷重,故意欺淩她。我雖常被欺淩,卻並沒有欺淩別人的想法。
宗荀又在我腦袋上敲了一下,“她沒有走,她才舍不得,是無顏見我,所以回屋了。”
我愣了一下,不確定地問:“是回屋了?”
他點頭道:“你怎麼回事?她是一介女子,你看得那麼出神作甚?”
我十分不好意思,訥訥地道:“我剛剛出神了?”
他點了點頭,歎道:“阿春,你不會在外遊蕩了三千年,連女子都要喜歡了吧?”
我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上君千萬別胡言。我不喜歡女子的。”
他挑眉笑道:“那是喜歡男子?”
我噎了一下,沒想到宗荀也愛開這種玩笑,倒是得了搖光星君的真傳。“嗯……上君不覺得花神殿下姿容無雙,絕代風華嗎?”
他搖了搖頭,“姿容雖好,絕代風華卻算不上。”
我問:“你剛才說花神殿下不及一人,木神句芒嗎?”
他微微一笑,雙眼中熠熠生輝,輕聲道:“是啊,我永遠也忘不了她的模樣。那天她光著腳坐在樹幹上,對我一笑,三千裏蘼蕪都黯然失色。”
我聽出他言語中的失落,不知怎麼,心裏忽然有些疼。仙庭眾位仙家都說宗荀是魔君,談之色變,聞風喪膽。
可是這樣一位魔君,也會黯然神傷,隻因那時辜負的仙子。不管誰對誰錯,我不願意知道,我不想他這樣失落。
我扯住了他的袖子,輕聲道:“魔君,失去的總是失去了,何苦為難自己呢?”
宗荀聞言哈哈一笑,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心中發毛,放開了他的袖子,低頭訥訥地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他道:“如你所說,失去的總是失去了,阿春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我渾身一震,我……我在做什麼?我跟著過了洗仙池的李蕭仆,他忘了自己是泓蕭將軍,更加忘了自己是李泓蕭。他還問我,我曾經嫁的那名鎮國將軍對我好不好?
我在做什麼呢?我早已經失去了李泓蕭啊!
“我……我沒想過讓他記起什麼,我隻想待在他的身邊,即便前途渺然。”
宗荀輕聲道:“阿春,不管是仙還是魔,總要有點執念。否則與草木何異?”
我說不出話來,再看向他時,他已經收斂了微笑,眼神清冷,望向院中打坐的李蕭仆。
我問:“上君當真不知搖光星君的下落嗎?”
他搖了搖頭,“不想知。”
我心中一顫,“不想知?而非是不能知?”
他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幫你看看。”
我當然想知道!不過卻又有些害怕,搖光星君萬一真的變成了披頭散發的邪魔可怎麼辦?
宗荀淡淡地道:“不敢看麼?”
我道:“不……不是,上君既然有辦法,厚顏請上君幫忙一觀。”
宗荀拿出一麵銅鏡給我,我瞥了一眼,並非南華殿下的那一枚觀塵鏡,而是一麵玉柄輕薄的小鏡。
我接過細瞧,問道:“這是你的法器?”
宗荀不屑道:“這樣沒用的東西,隻能觀現在事,當我的法器還不夠格。”
我有些無語,南華殿下的那枚觀塵鏡就是仙家法器,被帝君大人收藏,雖然落滿了灰,但也是極其珍貴的東西。我若沒記錯的話,那枚觀塵鏡的作用也僅止於觀現在事,不能觀過去未來。
宗荀道:“你想看搖光星君,那就對著鏡子凝神去想搖光星君。”
我舉起鏡子照了照,不由尷尬,什麼時候我這臉頰上多了好幾道烏黑的煤灰!我竟然頂著這些煤灰和宗荀說了這許久,他也並沒有提醒我,就跟沒看見似的!
我連忙伸手抹了抹,哪知越抹越黑,宗荀噗的一笑,雖然隔著麵具,但我已然能夠想象他在麵具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了。
我用袖子使勁擦了擦,將臉上的煤汙擦得七七八八,見宗荀還盯著我看,十分沒好意思,哼道:“我現在這樣,定然不像木神殿下了吧?”
他卻笑道:“很像。”
我暗暗翻了個白眼,一定不會像的!否則宗荀和泓蕭將軍不至於對木神殿下這麼念念不忘。
我不想別的事,對著鏡子凝神摒思,忽覺身子一輕,似乎穿過一片水幕,眼前的場景陡然一變。卻是鶯歌燕舞,春暖花開,一派蓬勃春景。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站在不遠處的黃牛背上,吹著牧笛。
我揉了揉眼睛,暗想搖光星君入魔也入的這般花哨,落入這無邊春色之中?以後他若清醒,可要被當做一段旖旎往事,有他說嘴的了。
我走向那個羊角辮的小女孩,朗聲問:“小姑娘,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小女孩回眸望向我,我看見她的眼睛,既而是她的臉,我忽然就僵住了,這個小女孩如此眼熟……我,我在哪裏見過的?
正茫然無措,耳畔響起了宗荀的低喝——“回來!”
春風拂麵,牧笛聲消失,百花消失,柳芽兒消失,無邊的綠色消失,我重新回到了灶房內。
宗荀拿過我手中的鏡子,沉聲道:“讓你想搖光星君,你想木神作甚?”
我“啊!”了一聲,原來我剛才看到的場景並不是搖光星君的所在,而是與木神殿下有關?
“是我走神了,上君,你再將鏡子借我看看吧。這回我一定想著搖光星君!”
宗荀卻不給我鏡子了,眼神有些嚴肅,將鏡子收入袖中,道:“不行,剛才是我疏忽了,你心思不定,這鏡子對你來說十分危險!”
我微微擰眉,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訝然道:“不是說這麵鏡子隻能觀現在事,不能觀過去未來?木神殿下已經隕落,我怎麼還會在鏡子裏麵看見她呢?”
宗荀問:“你看見她了麼?”
我搖了搖頭,納悶道:“沒有,我看見了一個小女孩,很熟悉的小女孩。”
“很熟悉?你在哪裏見過她?”
我仔細想了想,最近我的確是見到過一個小女孩,是在柳家傀儡精幻化出的女孩,不過那女孩有妖氣,絕非是我剛才在鏡中見到的那個。
宗荀隨意走了兩步,口中問:“那女孩麵貌如何?”
我道:“並沒有看清,可愛是有些的,不過,也並不算是極其好看吧……”
宗荀“哦”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我道:“那女孩可是與木神殿下有牽連,莫非是……”
宗荀擺了擺手,道:“你心中所想,我無法回答。知道這件事,對你並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以後都不要問了。”
我原本想問,莫非木神殿下已有轉世,那騎牛的女童便是。但經宗荀提醒,心知問出不妥。這種事情,上天庭不查,我亦不好過問的。
知道了不如不知,說不定又是泓蕭將軍暗中謀劃的逆天之舉。
我歎了一口氣,想起鏡子被收回,十分後悔。低聲下氣對宗荀央求:“再讓我看看鏡子吧,這回我一定不會胡思亂想了!”
宗荀絲毫不為所動,拿起鍋鏟,將已經變黑的青菜炒肉盛了出來,慢條斯理地道:“本殿還沒有嚐過阿春的手藝,今日正好有口福。”
我握住他的手腕:“還是算了吧!上君,你看這都黑了,估計不會好吃……”
再說了,您老人家用得著吃這種人間的東西嗎?別浪費了,待會李蕭仆醒來還要吃呢!
宗荀根本沒察覺出我的不樂意,從容不迫地扳開我的手,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肉,以袖掩麵,取開麵具,將肉送入口中。
等他戴好麵具,細品片刻後,眯著眼睛悠然道:“我覺得,你可以將‘估計’二字去了。”
我暗暗扶額,這麼不給麵子!還是李泓蕭好,隻有他不嫌棄我做的飯菜。
我央求道:“魔君,你都吃了我的東西了,要不要幫我看看搖光星君現在在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