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怨氣

我隨李蕭仆離開了茶館,南華殿下沒有說什麼,玉衡仙子也沒有說什麼。

我知道南華殿下是在憂慮天界的安危,玉衡仙子則是擔心搖光星君的安危。

我跟李蕭仆走,我什麼也不關心,我隻要在他的身邊。

一路無話,我跟在他的身後,一直向南而行。山林荒野,人跡罕至。傍晚時分,來到一處農戶家中借宿。

農戶的男主人是個憨厚漢子,女主人相貌頗為清秀。兩人熱情招待我們晚飯,又將一間客房借給我們住。

李蕭仆令我住在房內,他則在旁邊的柴房中打坐。

我躺在床榻上,輾轉難眠,不知道隔壁的他是否安寢。夜半,忽有一柄銀光雪亮的薄刀從門縫中插進來,撥開門閂。

我早就注意到動靜,屏氣凝神,閉上眼睛隻留一條縫,卻見一個人影小心翼翼走到我的床邊,舉刀欲砍。

我躺著沒動,這人雖然極力放輕腳步聲,卻明顯是個凡夫。

他是這家農戶的男主人。

這等動靜,李蕭仆必然聽到了。他聽到了,卻沒有反應,必有蹊蹺。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算這人拿刀子割我,也不會傷及我的真身,我就拚著讓他割一下,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

大刀抵到了我的脖子,我能察覺到刀鋒冰涼,也能感覺到那刀並不會繼續向前遞進。

一聲輕笑,打破了暗夜的平靜。竟然,是個女子的聲音。

“既然已經醒了,何必繼續裝睡?”

我睜開眼睛,看見一女子從男人的身後走了出來。那是一張詭異的臉,一半哭一半笑。一半醜陋不堪,一半美豔絕倫。

她身上帶著一縷血腥味,像是從男人的身體內鑽出來的。男人,早就沒了呼吸,僵硬地站在原地,執刀抵著我的脖子。

我緩緩坐起身,望著眼前的女子,嘴角抽了抽,淡笑道:“不知這位姐姐是何處修練的道友?”

這是我當妖精時經常問的一句話,眼前女子,明顯不是凡人,看這奇特的長相,也不能是神仙。極有可能是從天界鎖妖塔中逃出來的妖精。因為她身上的妖氣雖然濃鬱,卻有那麼一絲若有若無的仙氣。

必然從天庭而來。

女妖聞言哈哈一笑,看著我,點頭不語。我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她才嗤笑道:“小妖精,憑你也配叫我姐姐?”

我笑歎了一聲,“我的運氣這麼不好嗎?剛一下界就接二連三遇到修為極高的妖君魔尊?”

那女妖揮了揮袖子,道:“你的運氣何止不好,三界中也找不到比你更差的了,不然我也不會找到你。”

我問:“姐姐有何貴幹?”

“我需要你的怨氣。”

我笑道:“怨氣?我好像沒有啊。”

“怎麼可能,你是個衰貨……”

我打斷她的話,緩聲道:“你真的看錯了,我雖然很衰,卻真的沒什麼怨念。”

她兩眼閃起一絲綠光,將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臉色微變,沉聲問:“這怎麼可能?”

我道:“你也看到了,我並無怨念。”

“你……你是個死的?”

我聳了聳肩,伸手將那男主人手中的刀撥開,走到床下,道:“跟我同行的有一位道長,他在門外貼了符籙,你身為妖精,進不來我房中,就將這凡人男子殺了,借用他的身子……”

女妖極其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我問你,為何沒有怨氣?”

我笑問:“為什麼要有?”

“你諸事不順,為妖時受盡欺淩,好不容易在陰間找到一處容身之地,卻害的九幽冥府險些覆滅,害死冥王和他的兒子涓和,害得你最好的朋友涓離成了無父無兄的孤魂野鬼。”

我握緊雙拳,走到窗邊,伸手欲推窗扇。身後卻被抵上一柄利刃。我歎了一口氣,不顧利刃欺聲,推開了窗扇。

那利刃緩緩收回,女妖嗤笑道:“你倒還有些骨氣。”

沐在明月的清輝中,我道:“不錯,我累及親友,凶煞至極。”

“你幼時為花枝,承蒙姑射洲仙人雨露恩澤,化為精靈後,卻將那位仙人忘的一幹二淨。”

我道:“不錯,我不知來處,不知歸處。幾千年渾渾噩噩,無心無情,像是一隻沒有感情的幽魂。”

女妖大笑,又道:“七年前,你凡心萌動,戀上人間李泓蕭,卻不知七年真情是假意,一場幻影。”

我心中一陣抽疼,抬頭看向天上的月,輕聲道:“聽起來真是可憐。”

月亮,還是在人間看比較有意味。

女妖忽然怒道:“你為什麼不怨!你的怨氣呢?我要你的怨氣!!”

我回過頭,對她道:“不好意思,讓你白來了一趟。雖然我的確很衰,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怨誰。”

女妖盯著我的眼睛,表情陰晴變化不定。

我十分真心地道:“你看見了,我誰也不怨,你還是走吧。好心提醒一句,不想死的太難看的話,還是盡早走吧。我的確很衰的,不僅僅會連累朋友,也會連累敵人。”

女妖忽然笑道:“你是想說,隔壁的那位泓蕭將軍會來救你嗎?”

我道:“不瞞你說,我雖是個小神仙,但對付你這樣的妖精,遊刃有餘。”

“你有什麼能耐?我瞧你靈力低微,隻怕連尋常修練的凡人都不如!”

我從鬢角拔下那支碧玉簪,玉簪靈力霎時間照亮整個房間。我道:“能耐,可不是嘴上說出來的。”

沒對那女妖出手,她就尖叫一聲,從窗戶逃了出去。在院中的地麵上滾了幾圈,隱沒於濃濃夜色中。

我眯起眼睛,朝黑夜中她消失的方向輕輕一彈指,隻聽一聲慘呼,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屋內的男人,僵硬地倒在地上,血腥味濃鬱,充斥了整個房間。

我蹲下看了看他的身後,內髒早就被掏空,背後一條長長的裂痕,隻是一張皮囊。

這個男人,就在幾個時辰前還活生生地在這小農舍中與她的妻子為伴。隻因一時好心留我借宿,才慘遭橫禍,死於非命。

一滴眼淚從我的臉頰劃過,我苦笑。

院中,男人的妻子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李蕭仆的柴房內妖氣橫生,“嘭!”的一聲,柴房的門碎成了無數片碎屑。

一個衣衫不整的美貌狐妖摔了出來,重重跌在地上,氣息奄奄。

李蕭仆一身道袍不染塵埃,緩緩從屋內走出。

我黯然道:“道長,這農舍的主人被妖精給害死了。或者說……被我給害死了。”

他走向我,伸手接過我手中的碧玉簪,重新插在我的發髻上,輕聲道:“生死有命,不是你害死了他們。”

這樣的清冷語調,讓我想起了一襲紫衣的宗荀。我緩緩搖頭,“在道長的眼中,這些凡人是不是螻蟻一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