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越女

我這才想起來沒有針線,以前我都是用桃枝裏的纖絲憑空變出針線來的,倒沒想起如今我是凡人之軀,是不能憑空幻化出針線來的。

我不好意思地道:“是啊,我才想起來,沒有針線。”頓了一下,又連忙保證道:“不過你放心!我一定能給你修好的。”

我盯著他的袖子,淡藍色的衣袖上繡什麼好呢?桃花?粉紅配淡藍,似乎有點媚了,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李泓蕭似乎看出我在想什麼,主動展開破了個豁口的衣袖,比劃了一下,對我道:“阿芒覺得繡上幾片竹葉可好?”

我點點頭,微笑道:“竹葉,當然很好的。”

青梅竹馬。

我的心隱隱作疼,竹葉,當然很好。他心心念念之人,總歸不是我。

我竟然還天真以為他會忘記花雲慕,喜歡我。

他道:“阿芒雖然在笑,但你的眼睛並沒有笑。”

我連忙低下頭,“是嗎,想來我相貌醜陋,就算是笑,也沒有那麼惹人喜歡。”

他靜默了片刻,道:“你若不喜歡繡竹葉,桃花如何?”

我搖頭道:“不要了,桃花媚俗,不好看!”

他不再說話,重新舉起了書冊。這些日子他總是一個人看書,不和我說話,將近京城了,也許他的心早就不在這裏了。

就算是偶爾與我搭訕幾句,也是無心之談。

我背對著他,挑起車簾,佯裝去看外麵的風景。越是接近燕京,秋意越濃。道旁樹葉枯黃,一派蕭索。

正如我此時的心情。

他忽然道:“阿芒不是說有好些字都不識得嗎?我教你吧。”

我強忍下眼中的淚水,回頭對他咧嘴一笑,“好啊。”

他指著書冊中的一行字對我道:“這句話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吾悅君兮君不知。”

我瞄了一眼,沒有不認識的,便對他道:“這些字我都認識的。”

他“哦?”了一聲,挑眉問:“都認識嗎?”

我點頭,道:“都認識。”

“那阿芒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就是說,山上有樹,樹上有枝葉。我喜歡你,你卻不知道。”

他看向我,眼中含著輕淡笑意,道:“是這樣,沒錯。”

我暗暗皺眉,他也太小瞧人了,這樣簡單的意思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像這種簡單的字句還是能理解的。

我有些不服氣地道:“將軍,你要教我難一點的。”

李泓蕭聞言點了點頭,慚愧道:“是我錯了,我忘了夫人原本是識文斷字的。”

我道:“就是,我隻是那些很複雜的才不認識。”

他於是又指著書中的一段文字,“那這一句,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我看過去,噎了一下,九個字中有三個不認識。

李泓蕭很有耐心地讀道:“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這句話的意思是:深蒙錯愛,不以我鄙陋為恥。”

他說話時,眼睛沒有看向書冊,而是十分認真地看著我。像是一位負責的學究先生,生怕我聽不明白。

我問:“將軍讀的這是什麼書?”

李泓蕭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聲音溫雅好聽,在這濃濃一片的秋色之中,仿佛從遠古飄來,讓人沉醉。

我聽得呆了,雖然仍然不解其意,卻從他這低緩的語調中讀出一些惆悵。這一定是個淒涼的故事。

李泓蕭道:“在青翰舟中,越女初遇鄂君,芳心向春,暗生傾慕。心中輕颺漣漪,如何抒情?唯有向這青山綠水高歌一曲,以表心意。”

我道:“原來,這是一首情歌。越女喜歡鄂君,卻不能明言……”

李泓蕭道:“是啊,多少情愫,都在說不得之中。”

我默然,半響,才笑道:“想不到威風凜凜的鎮國將軍,還看這種書冊。”

李泓蕭微微一笑,問:“難道在你看來,我就隻配讀那些陰謀算計的兵書?”

我笑而不語,李泓蕭輕聲道:“這一生算計的太多了,不想算,卻又不得不算。”

我連忙道:“將軍所為,自然是為家國大義。”

隻怕他又想起那些刀光血影的不愉快,我轉換個話題笑道:“將軍喜不喜歡看神鬼誌怪的本子?我看過好多呢,可以給你講故事。”

李泓蕭笑道:“你很喜歡講故事。那就再講講小妖精阿春的故事吧,她在忘川還見過什麼新奇的事,說來聽聽。”

我無奈道:“還講阿春啊?”

“我喜歡聽。”

他笑盈盈看著我,我苦著臉道:“一時半會的,還真想不起來了。”

這時,馬車外響起了販夫走卒的叫嚷聲,我掀開簾子一看,原來到了一個熱鬧的集鎮上,小商販們擠在道路兩旁,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我問李泓蕭:“去哪裏可以買到針線呢?”

車簾子外麵的廚娘阿離忙道:“夫人,我去前麵看看。”

我有些遲疑,這街上人來人往的,她一個小女子被衝撞了可不好。李泓蕭卻無此憐香惜玉心,點了點頭道:“去吧。”

阿離跳下馬車,我有些擔憂道:“她會不會……”

他道:“若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也不必跟著你了。”

我撇嘴道:“她是我的人,若是丟了傷了,你要賠的。”

他輕笑著點點頭,“這有何難?你要幾個,陪你幾個便是!”

我心中一動,睨著他笑道:“原來將軍的丫鬟這麼多,想要幾個就有幾個。”

李泓蕭點點頭,頗有些得意地道:“向來不乏紫英、琬瑩之流。”

我道:“她們都是貴妃娘娘送給你的,貴妃真的敢送,你也真的敢要。”

李泓蕭頗有深意地看向我,“所以阿芒你在氣什麼?”

我道:“我沒有氣,我隻是在闡述事實。”

他輕輕“哦”了一聲:“是嗎?”

我被這一句輕淡的“是嗎?”搞得有點自我懷疑,是嗎?我生氣了嗎?

怎麼可能呢?他和貴妃娘娘置氣,收貴妃娘娘送來的美人,還能記住美人的名字,這該花雲慕生氣才對,我生什麼氣?

我理直氣不壯地道:“沒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