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無知

我被迫撞入他的懷中,遲疑了一下,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卻泛著孩童般促狹的笑意。

這樣的他,哪裏還是九重天闕上那座萬年冰山的神仙將軍呢?

我不由覺得好笑,“將軍,你怎麼像小孩子?”

李泓蕭將我扶正了,自己穿好衣衫,低頭看了看,笑道:“不錯,夫人為我準備的衣裳很好。”

這哪是我給他準備的,我從包袱裏隨便翻出來的好不好……

我無奈道:“將軍,你就別笑話我了。”

李泓蕭點點頭,頗有些乖巧地道:“好。”

我驚起一身雞皮疙瘩,“那個……我先出去一下啊。”

我一溜煙跳出房間,在外麵吸了好幾口沁涼的空氣才平複下來。李泓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狐狸縮在一根梁柱下,看見我出來,跳起來朝我瞪眼。

我拎著她的後脖子,將她拎到遊廊轉彎處,“你說,將軍怎麼回事?”

狐狸壓低了聲音,忿忿道:“怎麼回事?還不都是因為你?”

“我?”我指了指自己,“我怎麼了?”

狐狸不答反問:“知道你帶的那個牛角鏈是什麼嗎?”

“那,那是我朋友送我的禮物。有什麼問題嗎?”

狐狸哼了一聲,“什麼問題?你去問你朋友吧!如今我有一件要事,要先走了,警告你照顧好將軍,他若是……他若是為了你再受傷,我一定燒了你這枝桃花精。”

我奇道:“你要走了?去幹什麼?”

“要你管!”

我揪著她脖子後的皮毛,道:“你哥被發配到南海種樹去了,你一個無法化人身的小狐狸妖精,還想去哪興風作浪?我不管你,誰管你?”

“我呸!你才是小妖精,我是正統的仙種!”

我挑眉道:“現在我是神仙?你是神仙?”

狐狸罵道:“不入流的小桃枝仙,有個屁的用?你要有本事,把將軍的傷給治好?”

我心中微動,我不是沒想過求仙僚救治李泓蕭,縱然他隻有七年壽命,舊傷一直難愈可也太遭罪了。

但我在天界認識的仙僚本就不多,搖光星君說不行,那大概是真的不行。

我道:“搖光星君說了,泓蕭將軍是下界來受劫的,況且被你哥哥的拂塵所傷,沒有仙丹妙藥可解。”

狐狸不屑道:“天界沒有,妖魔界也沒有嗎?實在不行,我就去陰間找,我不信找不到!”

我心知不妥,忙道:“你還說你是正統仙種,卻去沾惹妖魔鬼道,知不知道這是違反天規的?”

狐狸執拗,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道:“我就算魂飛破散,也不忍心他受苦。他……他已經苦了幾千年。”

我不明白什麼叫他已經苦了幾千年,我道:“你知道他是下來渡劫的,必定要經受許多折磨。”

狐狸說不過我,便道:“我想救他是我的事!你隻在這裏照顧好他就是了!”

我急道:“你這小狐狸,怎麼如此不懂事,你哥哥已經為了你被發配南海了,你若再一意孤行,誰還能保你!”

狐狸不耐煩了,“怪不得我哥說你聒噪,果真不假!我怎麼樣關你屁事,走了!”

我忙一把抱住她,“你不許走!”

狐狸忽然渾身一抖,光華炫目,幻化出星塵雪的男相來。

我就這麼抱著他,鼻尖幾乎貼上他的鼻尖。我驚呼了一聲,連忙撒開手,“你什麼時候可以化為人相了?”

他嫌惡地撣了撣衣袖,對我道:“不化為人相,讓那些心懷叵測之人抓我去扒皮賣銀子嗎?”

我訕訕道:“我……我開玩笑而已,你怎麼還當真了……”

他雖然化為了人相,但麵色蒼白如紙,真是弱柳扶風的清瘦公子。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便向後退了一步,怒道:“放肆!”

色厲內荏,看起來凶,其實是個虛殼子。

我看透他這表象,道:“你就別強撐著了,仔細撞到玉衡仙子那樣的,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嫌棄道:“你知道什麼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嗎?別胡說八道!”

我撇撇嘴,他朝廂房門深深看了一眼,繞過我朝月洞門外走。我拉住他的手臂,“星塵雪!你能不能聽我一句啊?”

他回頭怒目道:“聽你一句?你知道什麼?你究竟知道什麼?”

我愣了一下,怎麼他這樣子倒像是要教訓我?

我道:“我若有什麼不知道的,還希望你能不吝賜教。”

他拂袖冷哼了一聲,望著蒼茫雨幕,道:“你要和他一起回京城,幫他完成那未了的心願。其餘的事情,就別瞎摻和了,無知!”

胸口忽然轟然一聲,似乎被大石砸中,我捂住胸口,皺眉不語。回想李泓蕭對我的態度,星塵雪、搖光星君、牛頭馬麵、涓離他們對我說的話,忽然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

我好像,真的不知道一些事情。

他們都瞞著我。

我向後退了一步,愕然道:“我不知道……什麼?”

星塵雪不耐煩給我解釋,拂袖踏入雨中,出了月洞門走遠了。

我空站了一會,默默走回李泓蕭的廂房,他躺在床上,閉目安睡,長眉舒展。

我將手伸向他的臉頰,又在半空懸停,收了回去。

也許,阿依阿傍說得對,我是該對他敬而遠之。畢竟以後,他依舊會是風光無限的泓蕭將軍,而我,隻不過是個默默無名的小神仙。

我不該,對他懷有任何不該有的心思。

房間裏靜悄悄的,我勉強扯出個笑意。能夠這樣靜距離看著他,與他說話,看他蹙眉,看他輕笑。我這次下界已經是賺到了。

天界那麼多仙子,暗中仰慕泓蕭將軍的不知道有多少個,大概除了花神女夷,我是距離過他最近的了吧?

我真的該知足,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心在狠狠地疼?

我起身走出房間,蹲在外麵的石階上,廊簷的雨水打濕了我的衣裳,我卻不覺得冷,隻是伸手捧住胸口的位置。

幾千年,我沒有這種感覺,好像是失落了什麼。

可是泓蕭將軍是我永遠也求不得的啊,我並沒有擁有過他,何談失落呢?

我自嘲一笑,青石板的凹坑聚集了一灘雨水,我照著自己的臉,真是……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