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地之間所感受到的曠邈足以把人逼瘋。
李廣陵看著遠方，直到太陽從海平麵之上升起，他才終於站了起來。
黑球早就在昨夜裏就已經睡著了，還悠閑地翻了兩個身，打了一串兒小呼嚕。
這座已經漂浮了，不知道多久的土地，搖搖晃晃地終於遇上了另一片碎片。
就在不遠處，陽光灑在另一個地方，並沒有反射出像是這無邊的海麵一樣的光芒。
熟悉的氣息讓李廣陵能夠輕而易舉地感知到宗政伯夷的所在，而同樣的宗政伯夷也能明確地定位到李廣陵所在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兩個人這回終於是被弄到了同一個空間之內。
雖然說一開始二人分離，但是沒用上一天的功夫，二人就又以這種方式見麵了。
這無盡的海麵底下是奔湧著的洋流，有的向東，有的向西，有的向北，有的向南這縱向的深度卻有著無數個方向。
李廣陵的目光掠向前方，這片海域根本就看不到盡頭，這上麵漂浮著多少個土地碎片也全然不知，二人能夠以這種方式再次相遇，也不得不說是一種孽緣。
察覺到了此時有些緊張的氛圍，躺在地上還睡覺的黑球，一下子蹦跳起來，警惕的看向周圍。
他那小小的圓球一樣的身影，直接跳到了李廣陵的肩膀上，吱呀呀的亂叫著，像是一個耀武揚威的將軍。
宗政伯夷此時才終於把目光從李廣陵身上轉移到了這隻黑球的身上，他之前也見過它，隻不過並沒有在意，不過此時再看倒也是有趣，天地之間這般的寂靜和荒蕪，有這麼個小東西倒也是愉快。
“又見麵了。”
這句話好像似曾相識。
二人之間的氛圍一下子變得奇妙了起來，並不像是之前見過的那般劍拔弩張，亦不像是曾經的陰陽怪氣。
二人都看著對方，心情都十分的複雜。
若是有人仔細回顧一下他們二人之間的糾葛，怕是也會驚訝無比吧。
二人之間的修為和實力相差可以說是巨大，但是卻多次交手，不分勝負。
這無疑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李廣陵此時突然間興起了一個念頭，若不是這人實在是窮凶極惡，他們二人或許可以做個朋友也說不定呢。
李廣陵心中這樣想著，宗政伯夷心中卻也是有了個這樣的念頭。
隻不過他還是覺得，比起朋友他更需要一個能夠打敗他，能夠殺死他的對手，朋友這種東西隻會讓人變得軟弱，而對手則會讓人變得更加強大，甚至於實現自己的願望。
二人看向對方，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說話。
兩人原本相差的並不算是近，但是隨著這海底洋流的推動，這上麵漂浮著的兩塊土地碎片緩慢而堅定地撞到了一起。
它開始震蕩起來，土地的碎末一點一點地分離開來，融化在這水中。
二人的實力都可以說是站在世界頂尖的，所以這樣的激蕩雖然讓他們有些意外，但是卻全然都是淡定的。
除了那個心驚膽戰的黑球。
這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的麵對麵。
沒有激湧起來的憤恨，也沒有一見麵就要動手的瘋狂，你死我活隻是曾經，此時的他們出奇的和諧。
等到兩塊漂浮著的土地碎片碰撞所產生的激蕩徹底消失，他們二人走近，一起看向遠方。
有的時候個人恩怨在這純粹的天地之間變得渺小的可以忽視。
不知道靜默了多久，李廣陵突然開口道，“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白，你為什麼想要我殺死你呢？”
宗政伯夷聽了發出了一聲輕笑，“我早就該死了。”
李廣陵側過頭來看著他有些莫測的眼神，心中有些複雜。
這個人身上有著十分深厚的哀痛，從他第一眼見到之時，就已然隱約的窺探到了放肆無比的皮囊之下那陰暗到流膿的傷口。
“是嗎。”
沒有人是該死的，說出這話的人不是頭腦發熱，就是隨口說說，或者是真的認為自己不應該活在這世上。
李廣陵可不會天真的認為他隻是說說而已，與他打交道打了那麼長時間，李廣陵自認為自己對宗政伯夷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既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就一定有什麼事情迫使他走上這條路。
“是啊。”
宗政伯夷突然略微有些惆悵地歎了口氣，然後扭過頭來看著李廣陵，李廣陵同樣側了側頭與他麵對著麵。
突然聽到了一聲輕笑，“李廣陵，知道我為什麼一開始約你約到深淵之地嗎？”
不知道為什麼，李廣陵突然間覺得寒毛直豎。
“並不是說，那裏可以完全的阻擋天道的窺視和幹預，而是因為……”
“我應該死在那裏，沉屍在那深淵之地。”
“你知道肉體靈魂全都被那洶湧的惡鬼撕扯的破碎的感覺嗎？”
李廣陵雖然早就有所預料，但是聽著宗政伯夷說出來的話，還是覺得毛骨悚然。
宗政伯夷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懼怕退縮，又如何會因為怕被天道窺視而特意選了個地方呢。
“你……”
宗政伯夷仰起頭來，嘴上含著笑，但是眼神之中卻沒有絲毫的光亮，“我出生於深淵，也必將死於深淵。”
“我的母親為了讓我變強，強到可以輕而易舉地複仇，將我推下了那深淵，那一年，我隻有十三歲。”
那裏當真不愧為“深淵”這個名字。
深不見底，一眼看不見頭，裏麵是無盡的黑暗和血腥，沒有人性，沒有憐憫，甚至沒有嬉笑，沒有瘋狂，隻有麻木的啃噬，隻有本能的吞噬。
“我的運氣並不好，我沒能在第一時間就死去，我落入到了較高的一個岩層之上，地勢的原因讓我即使摔斷了腿也活了下來。”
“但是，那裏是深淵呢。”
宗政伯夷語氣平淡地說道，腦海之中，回想起的是那段完全沒有光亮的日子，他並沒有什麼悲傷的情緒，或者可以說並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