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2章 曾經(上)

有的人從來都不畏懼黑暗,因為他本身就身處於深淵。

一個稚嫩的孩子,心裏原本有著這樣那樣天真的想法,即使是遭遇大變,拖著一副病體,也總想著會有一天出人頭地報答父母親人。

在崖底的日子,每天都是陰沉沉的,就連空氣都透著一種陰冷而潮濕的味道。

他們棲息的山洞之中遍布著青苔,鼻子清嗅之間還隱隱地有著蛇類的腥氣。

這原本就是一條黑蟒蛇的居所。

因為他們的不請自來,這隻黑蟒蛇就隻剩下了兩條路,離開或者死亡。

掠奪從這裏就已經開始了。

他原本天真而幸福的童年生活,也就在見到那黑蟒蛇的鮮血之時,徹底的結束了。

而這一切也不過就隻是噩夢的開始。

天生體弱,每日用藥罐子溫養著才能夠活到現在的他,如何能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生存呢?

一開始,母親還外出去尋找藥材,用她那恢複了一丁點兒的靈力,疏導著他體內經脈的結塊兒。

但是這樣總不是辦法。

找來的所有藥材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包括母親和弟弟身上那一丁點兒的靈力。

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那個原本會對著他溫熙的笑著的人,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冷淡了。

母親原本就受了傷,又把所有的靈力都用來溫養他的身體,終於,在一次采藥時不慎摔落,左腿被硬生生地摔斷了。

這個時候其他就已經知道,對於母親和弟弟來說,他活著就是一個累贅。

即使他們並沒有說些什麼,甚至還盡力地外出替他奔走,但是巨大的恐慌和愧疚還是籠罩了他,讓他每日不得入眠。

他甚至已經開始幻想這一切都是些夢境,等他一覺醒過來,他還會在家裏的院子裏曬太陽,父親會拿著一本,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書念給他聽。

母親會笑嘻嘻的在旁邊洗著水果,而弟弟雖然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但是總會回來給他講這一天,他覺得快樂的事情。

懷揣著這樣的心情,他在那一天終於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甚至永遠不希望自己再醒來。

但是迷迷糊糊的時候卻聽到了有人歇斯底裏的痛喊。

那尖銳的嘶啞的叫聲仿佛蘊含著極致的悲痛,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艱難地從那美夢之中蘇醒。

頭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好像都籠上了一層濃濃的霧。

就在他醒來的那一刹那,那尖銳的嘶喊聲就消失了。

他看見一隻向他伸過來的手,那隻手原本應該是纖細而柔美的,但是現在上麵卻已經遍布了傷口。

這隻手顫抖的想要撫摸著他,但是懸在半空之中,許久都沒有落下來。

直到弟弟衝了過來抱著他,用他充滿著慶幸和喜悅的淚水將他徹底喚醒。

那雙手的主人都沒有過來觸碰他。

從這個時候起,宗政伯夷就已經知道,母親,要放棄他了。

這一天到來的比他想象的要晚上一些。

他之前原本以為這一天他會傷心難過至極,可能還會憤怒地衝上去質問她為何不能履行作為一個母親的責任。

但是等到這一天真正的到來,他才明白,他無法怨恨。

有人生來就多智近妖,也因此有了一個說法,過慧易折。

宗政伯夷就是這麼一個人。

小時候父親總是會用那種憂慮的目光看著他,說他像極了自己的小叔叔。

那個在十五歲就隕落的天才。

宗政伯夷明白,父親希望他能夠活得自在一些,快樂一些,也能健康一些。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就能夠做到的,於是他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學會了偽裝。

為了讓他那永遠操心的父親,有著那麼一絲絲的欣慰。

而現在,他也能夠用這樣平靜而自然的偽裝騙過母親和他那愚蠢而天真的弟弟。

他用那平靜的目光注視著之後發生的一切。

母親已經瘋了。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事實。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用如此平靜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曾經深愛的家人,甚至毫無波動地看著她發瘋。

看著她實施自己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

她想要讓他,讓她這病弱的大兒子,給自己健康的弟弟獻上一副聰明的頭腦和七巧玲瓏的心思。

她要,那就給她。

總不過就是那麼一副皮囊,原本還活著就已經是天大的奇跡了。

於是他異常平靜地等待著這一切的到來。

等待著他之前萬分愛重的母親拿著刀子遞到他的手中,讓他甘願挖出自己的心肝兒,甘願割去自己的頭顱。

他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包括母親給予他的死亡。

原本以為,用不了幾天,他就會結束這個短暫的一生。

結果有一天,他是一個傻兮兮的弟弟從外麵跑回了山洞,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有些顫抖的抱著他。

他哭了。

宗政伯夷從未見過他如此的哭泣。

壓抑著,痛苦著,像一隻瀕臨死亡的小獸,在用力的汲取著人生中的最後一絲溫暖。

“哥哥……”

“哥哥……”

宗政伯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體也不過就是那麼幾件。

他知道母親瘋了。

他知道我要死了。

最終也不過是歎息著扶住了他的頭發,沒有,他這個傻兮兮的家夥要怎麼辦呢?

“別哭了,像什麼樣子?”

其實一開始是怨的,怨的不是他要拿掉自己這條命,而是他將那個漂亮的象征著死亡的紅衣女人帶回了家。

他到現在都記得父親臨死之前的表情。

不是絕望,而是遺憾。

終究是不能看著你們長大了。

母親是個瘋子,但是在這之前她僅僅隻是個傻子。

她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但是其實,父親早就已經看穿了。

一個著名的魔教聖女,她真的能夠當好一個母親嗎?

不,不能。

她將自己偽裝成了一個好的愛人,一個好的母親,但是她的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要涼薄。

她在乎的隻有兩件事。

父親,和那個她可能已經放棄了的攝魂教。

除此之外,大概才是他和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