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高牆之內
作為一名遠古禁忌巫術的大師,弗拉基米爾是諾克薩斯最古老的謎團之一。他在帝國的萌芽時期就已現身,後來將自己的影響深深植入帝國的根基中……但他幾乎不記得那段時光。他的心智與凡人無異,所以他非自然延長的壽命並沒有留存於他的記憶,而是留存於他的曆史。
曆史記錄有好幾次都跟丟了弗拉基米爾,但記錄中有許多疑似他的人物。古老的傳奇中曾有一位王子,他的王國遭到了惡名昭彰的暗裔的威脅,那個時候暗裔的大戰殃及到了瓦洛蘭大陸。事情關係到他父王的王位,而且這位王子頭上還有許多順位繼承人,所以這個不幸的少年就被交換到一個墮落的天神戰士手中作為人質。
在暗裔的暴nue統治下,凡人幾乎等同於牲畜,暗裔的霸權顯然是仰仗著他們體內擁有的巫術——塑造血肉、異變血液的技藝,讓他們得以掌握生命本身的力量。
弗拉基米爾相信自己優於其他凡人驅殼,因此也有資格擁有這樣的能力,他成為了同類中第一個被允許研究這種可怕魔法的人。他的忠誠贏得了主人的青睞,也贏得了使用血巫術和對下等生命貫徹暗裔意誌的權利。一段時間過後,那位天神戰士饒有趣味地看到,弗拉基米爾管理屬下的無情已經無異於真的暗裔了。
這些殘忍暴君的隕落,和他們本身一樣充滿傳奇色彩。關於這段曆史,一份用高等恕瑞瑪語書寫的記錄一直都藏在不朽堡壘中。裏麵猜測弗拉基米爾的主人並沒有像其他暗裔那樣被囚禁,而是死在了他自己的戰團手下。少數幾個幸存的凡人逃跑了,同時也帶走了關於血魔法的知識。
隻有弗拉基米爾自己才知道,打出致命一擊的人正是他。他遍體鱗傷、雙目失明、被暗裔瓦解之時的光輝奪走理智,但他吸收了足夠的能量,足以讓肉體煥然一新,超脫凡人應有的壽命大限。
而從那以後他已經無數次複活自己的肉體,所使用的醜惡儀式令人無法言說。
在莫德凱撒黑暗統治的鼎盛時期,據說有一個神秘的渴血惡魔遊蕩在瓦洛蘭東海岸的峭壁上,向當地的部落索取年輕生命的獻祭以及蒙昧的崇拜。他幾乎不歡迎任何人闖入他的地盤,直到有一天一位蒼白的女巫師接近了這個野蠻人神明,並帶來一份禮物。他們二位以平等的身份共同進餐,交錯的黑暗魔法甚至讓餐桌上的酒水酸敗,玫瑰凋謝,從鮮豔的紅色變為黑色。
於是弗拉基米爾和樂芙蘭之間達成了協定,導演了一出出抗辯、內鬥、和戰爭的遊戲。幾百年間,其他人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們是強大的貴族、自鳴得意的魔法大師、還有更加黑暗的存在。這個秘密結社逐漸長成了一股秘密的力量,在日後的一千多年裏引導著諾克薩斯的王座,協調了帝國許多次野心勃勃的征戰。
在黑色玫瑰領導人之中,弗拉基米爾是獨一無二的特例,他很少將自己局限於幕後的陰影中。從前,他曾在最有趣的時間設局加入了諾克薩斯貴族行列,隨後又在幾十年後隱居世外,他的超常年齡,以及他的巫術能夠造成的殘暴惡行,始終都是為人不知的秘密。但即便如此,在弗拉基米爾的引導下,血巫術的技藝還是在諾克薩斯軍隊中找到了一席之地,而且在舊貴族的子嗣之中也大行其道。在這些形形色色的血魔法施術者之中,猩紅秘社誕生了,這是一個年輕的邪教團,獻身於弗拉基米爾本人的同時,也獻身於血魔法本身。
隨著前任大將軍的死亡,以及傑裏柯·斯維因的崛起,帝國的政治格局發生了巨變,弗拉基米爾不得不再次親自幹預。
他偽裝成一位親善的社會名流,回到了公眾的視線中,成為公開反對崔法利議會統治的聲音……這也引起了黑色玫瑰裏一些更加謹慎的成員對他產生擔憂。的確,他的再次出現可能來得太快了,因為時間還沒有完全衝刷掉他上一次人生的痕跡,看上去斯維因也開始意識到弗拉基米爾的真實本質。
隨著又一次更加黑暗的紛爭降臨諾克薩斯,弗拉基米爾痛飲著帝國新煥發出的生命力,提醒著自己過去的榮耀。對他來說,這一生隻是一次狂歡、一次持續百年的化裝舞會,偉業前的序幕——縱使暗裔終因內鬥而失去了對世界的不朽掌控,但弗拉基米爾知道,他是唯一最強大的存在。
諾克薩斯的夜晚從不安寧。
當你把帝國全境各地好幾千人塞到一處,就別指望安靜了。
沙漠行軍歌從河邊的紮加亞帳篷區飄過來,附近一座清算人競技場中回蕩著刀劍碰撞的打鬥聲。鐵壁圍欄裏的亞龍犬嗅到了北邊屠宰大院裏剛被宰殺的牲畜,接二連三地發出躁動的嚎叫。
喪夫的寡婦、哀痛的母親、或是被噩夢壓身的老兵,各種哭喊的聲音構成了夜色的和聲,烘襯著醉酒士兵的大吼,以及專門在黑暗中生意的街頭小販。
不,諾克薩斯的夜晚從不安寧。
除了這裏。
諾克薩斯的這塊地方是死一般的寂靜。
瑪烏拉胸前緊緊抱著她裝滿筆刷、顏料和炭棒的畫具包,她明顯感到諾克薩斯夜晚的喧鬧漸漸褪去。聲音的缺失發生得如此突然,如此驚人,讓她在街道中央停下了腳步——這通常都很不明智——然後四下張望。
這條街位於諾克薩斯城內較為古老、較為富裕的區域,莫爾托拉,也叫鐵大門,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特別之處。一輪滿月映在不規則的鵝卵石路上,如同一群默默注視的眼睛,街兩邊的房屋都用石塊砌成,精湛的工藝或許出自某位戰爭石匠之手。瑪烏拉在一條岔路的盡頭看到一座高大的神廟,三個穿著盔甲的人影正在立柱下跪拜一座狼靈黑曜石像。他們一齊抬起頭,瑪烏拉趕緊走開了,蠢貨才會招來在黑暗中帶著劍祈禱的人的注意。
她不應該天黑來這裏。
塔沃曾經警告過她不要來,但她認得他眼中的蛇蠍,所以她知道那不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是出於嫉妒。他始終都認為自己才是他們小圈子裏的最傑出畫家。所以她作為這次委托的人選這件事深深地傷到了他。當那封折疊工整、字跡優雅的信被送到他們合用的畫室的時候,瑟莉絲和康拉德都歡欣雀躍,央求她記住一切見聞,而澤卡隻是告訴她務必把筆刷洗幹淨。
“你覺得你會和他說話嗎?”瑟莉絲在她臨出門的時候問道。她開門的同時剛好聽到港口那邊的夜鍾聲漸漸消散。想到即將冒險走入黑暗,瑪烏拉充滿了同等的畏懼和激動。
“他要坐在那讓我畫肖像,所以我大概是必須和他說話吧,”她一邊回答,一邊指了指黑暗的夜空。“我們需要討論他想要什麼樣的畫,尤其考慮到我無法使用自然光。”
“在夜間完成肖像畫,他的要求還真奇怪,啊?”康拉德說,他精神頭十足,把毛毯像鬥篷一樣披在身上。
“我很好奇他說話什麼聲音,”瑟莉絲又添了一嘴。
“就是普通人的聲音,”塔沃厲聲說道,他翻了個身,把擠出來的枕頭瓤從破口塞了回去。“他又不是神,你也知道。他隻是個普通人。然後,你們能不能別說了?我這睡覺呢。”
瑟莉絲跑過去吻了她一下。“祝你好運,”她咯咯地笑著說。“回來講給我們聽……從頭到尾,無論多下流。”
瑪烏拉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點點頭。“一定。我保證。”
前往新主顧宅邸的路線出奇地明確。不僅在於目的地明確,而且還清楚地寫明了必須走哪條路。瑪烏拉非常熟悉都城的地形,她曾無數次走在諾克薩斯城的街道上,比如那些饑腸轆轆的日子,還有他們的傭金湊不夠數、被畫室的房東提出門外賺房租的日子。
不過,這片城區對她來說神秘有加,這是理所當然的——諾克薩斯城裏每個人都知道他住的地方,但幾乎無人記得自己去過那裏。街道感覺很陌生——更狹窄,更有壓迫感,似乎每一處轉角都在將兩側的牆越拉越近,最後要把她夾死。她快步向前穿過這令人膽寒的寂靜,迫切地尋找亮光——或許是標誌邊界的燈籠,或者是上層窗戶裏的蠟燭,雖然那種燭光是為了指引夜裏來示好的求愛者。
但除了月亮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光照。她的和步伐突然加速,因為她聽到了什麼聲音,可能是身後的輕柔腳步聲,也可能是一聲期盼的歎息。
瑪烏拉猛然急轉彎,然後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圓形的小廣場,中央的噴泉正在潺潺流淌。在如此擁擠的城市裏,人們摩肩擦踵,可謂寸土寸金,這樣空間浪費幾乎是聞所未聞。
她圍著噴泉的水池繞圈,泉水被月光映成銀色,池中央的噴泉雕塑栩栩如生。它由生鐵錘鑄而成,外觀是一名無頭戰士的形象,身穿板甲、手握釘錘。
泉水從雕像的脖頸出流出,瑪烏拉突然意識到它所代表的含義,不禁感到一絲涼意。
她快步離開噴泉,走向一道銀皮樹風幹木材質的雙扇大門,帶著紅色紋理的黑色大理石牆擋住其它去路。正如信中的約定,大門是半開的,於是瑪烏拉從兩扇厚重的門板之間輕輕穿過。
高牆之內的豪宅使用一種蒼白的石頭建成,這種石材她從未見過——威嚴莊重但又不是獨石一塊——許多諾克薩斯大型建築都是如此。她觀察了一番以後還發現,這幢宅子並沒有遵循特定某一種建築風格,而是融合了過去幾百年裏不同時期的建築風潮。
在所有奇特之處中格外醒目的是主樓上高高立起的粗糙塔樓,單是它的比例就顯得突兀。這座塔樓給人感覺整座建築都是圍繞著某個古代薩滿的老巢建起來的。這種視覺效果本應該十分不和諧,但瑪烏拉倒是覺得喜歡,似乎這幢大宅的每個角度都在展示帝國逝去的一個時代。宅子的窗戶全都緊閉,唯一能看到的光亮是在塔樓頂端的猩紅色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