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怎麼做?
“你覺得那孩子怎麼樣了?”拉克絲開口問道。
蓋倫撓了一下頭。
“如果一定要我猜的話,我覺得他是逃家了,”他說。“或者他是決定到森林裏玩冒險遊戲,然後迷路了。”
“你不覺得是黑魔法師把他擄走了嗎?”
“當然有這個可能性,不過瓦爾婭和羅迪翁六個月以前就曾經經過這裏,當時並沒有發現任何不自然的魔能跡象。”
拉克絲點了點頭,問道,“你在福斯拜羅過過夜嗎?”
“沒有,”蓋倫回答的同時,小鎮進入他們的視線。“為什麼這麼問?”
“隻是好奇。”
“那邊有動靜,”賽巴托突然開口說,同時手搭涼棚,擋住夕陽的餘輝。
蓋倫立刻看向賽巴托所指的方向,臉上的輕鬆頃刻消失。他整個身體狀態都變了。他肌肉緊繃,眼神目不轉睛,隨時準備行動。無畏先鋒的戰士們在他身邊列陣,如同箭在弦上。
“什麼事?”拉克絲說。
一群憤怒的居民正在押著一個人踉蹌地走過街道,走向市井廣場。她聽不到人們在喊什麼,但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憤怒和恐懼。
“先鋒!騎行。”蓋倫一邊說,一邊向後蹬壓馬刺。
星火也是一匹快馬,但他仍然無法匹敵穀物喂養的德瑪西亞戰馬。等到拉克絲進入城門的時候,鎮上到處都回蕩著人們的叫嚷聲。星火的身側已經被汗水打濕,馬掌在石子路麵上磕出火花。拉克絲勒住馬,走進擁擠的市井廣場。她跳下馬背,眼前的場景在德瑪西亞境內屢見不鮮。
“不,不,不...”她低聲說到,在她眼前,兩名衛兵拖著一個哭泣的男人走上原本用於買賣牲畜的拍賣台。男人身上的衣服浸滿了血,一直在不停地哀嚎。一個女人站在他麵前,身著翻毛貂絨長袍,戴著德瑪西亞地方法官的青銅雙翼徽記,這位應該就是吉賽爾法官了。數百名福斯拜羅居民湧入廣場,衝著那個男人又叫又喊。他們強烈的憤恨顯而易見,拉克絲覺得自己的魔力已經溢於體表。她壓住湧上來的光輝,推開人群走到近前,看到蓋倫正站在拍賣台的台階下麵。
“奧爾多·達揚,”吉賽爾法官情緒激動、聲音沙啞。“我控你謀殺之罪,並與黑魔法師密謀串通!”
“不!”那個人大喊道。“你不明白!他們都是怪獸!我看到了,他們的真麵目!黑暗,隻有黑暗!”
“認罪!”吉賽爾大喊道。
人群也跟著大喊起來,報仇雪恨的欲望從一副副喉舌中噴湧而出。他們一觸即發,時刻都有可能衝上高台把奧爾多·達揚五馬分屍。眼下還沒有動手也許隻是礙於麵前這四名劍拔弩張的無畏先鋒戰士罷了。
“這是在幹嘛?怎麼回事?”拉克絲走到蓋倫身旁問道。
蓋倫沒有看她,而是盯著那個跪著的人。
“他殺掉自己還在熟睡的妻兒們,然後跑到街上襲擊了街坊鄰居。他用斧子劈死了三個人,然後才被製服。”
“他為什麼會這樣?”
蓋倫終於轉過頭看她。“你覺得呢?這附近肯定有法師。有黑暗的力量在搗鬼。隻有在法師的邪惡影響之下,一個忠誠的德瑪西亞居民才會犯下如此窮凶極惡的罪行。”
拉克絲吞下了自己氣憤的反駁,推開蓋倫登上高台,走向跪在地上的人。
“冕衛小姐?你幹什麼?”吉賽爾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拉克絲無視她的質問,捧起了那人的麵龐。他的臉上全是淤青,一隻眼睛被鈍物打得腫起老高,無法睜開。鼻子裏淌著血和鼻涕,開裂的嘴唇掛著好幾道血口子。
“看著我。”她說,那人用剩下的一隻好眼努力看清她。他的眼白充滿血絲,眼皮烏黑,似乎好幾天都沒有睡覺了。
拉克絲問他,“好人達揚,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掉自己的家人,為什麼要襲擊鄰裏?”
“他們不是。不。我看見。不是他們,他們是……怪物……”那個人開始哭泣。“披著人皮的黑暗,一直藏在我們中間!我醒來看到了,他們的真麵目!所以我殺了他們!我必須要。我必須要殺掉!”
她抬起頭,猛然發現吉賽爾法官站在自己身邊。拉克絲在這個女人臉上看到了痛徹靈魂的悲傷。最近這兩天讓她仿佛蒼老了十年。這位法官滿臉仇恨地俯視著奧爾多·達揚,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你是不是殺了我的盧卡?”她的聲音因悲傷而嘶啞。“你是不是殺了我的兒子?就因為他與眾不同?”
人群中爆發出要求血債血償的聲浪,太陽開始落向西方,陰影逐漸拉長。幾團糞土被摔在奧爾多·達揚的身上,他從前的朋友和鄰居都在厲聲高呼要他償命。他在衛兵的羈押之下來回搖晃,嘴裏噴著血沫。
“我必須殺了他們!”他一邊叫喊,一邊對指控自己的人們怒目而視。“他們已經不是他們了。全是黑暗。你們之中也會有的!”
拉克絲回過身麵向吉爾賽法官。
“你剛才說你的兒子與眾不同,是什麼意思?”
吉賽爾悲痛欲絕,但拉克絲通過悲痛的外衣看到了藏於其下的不可告人的羞恥。這位法官的眼中充滿血絲,眼圈烏黑,但即使是這樣一雙疲憊不堪的眼睛,也依然流露出一種拉克絲熟悉的目光,在她小時候,每當自己的魔法失控暴露,她的母親都是這種目光。有時她的哥哥也會流露出這種目光,還以為她沒有注意到。
“是什麼意思?”拉克絲又問了一遍。
“沒什麼,”吉賽爾答道。“我沒什麼意思。”
“怎麼與眾不同?”
“就是不同。”
拉克絲聽到過這種閃爍其詞,她立刻就知道法官的兒子究竟是如何與眾不同。
“我聽夠了。”蓋倫說著走向高台。長長的炎陽鋼劍身嘶聲出鞘。劍刃在暮色中微光閃爍,鋒芒畢露,寒光逼人。
“蓋倫,別,”拉克絲勸道。“事情沒這麼簡單。讓我和他談談。”
“他是個怪物,”蓋倫將巨劍扛在肩膀上。“即使他不是奸邪的仆從,也依然犯了謀殺罪。合適的刑罰隻有一項。法官大人?”
吉賽爾的目光離開了拉克絲,眼中盈滿淚水。她點了點頭。
“奧爾多·達揚。我判你有罪,並征召無畏先鋒的蓋倫·冕衛執行德瑪西亞正義。”
那個人抬起了頭,拉克絲滿心疑慮,一種不安的感覺湧來……似乎某種東西正在穿過他的身體。某種藏匿在深處的東西發出了低語。還沒等她確認,低語就已經悄然溜走了。一股涼風卻吹過了她的後頸,讓她汗毛直立。
達揚的四肢開始抽搐,就像是路邊的流浪漢突然癲癇發作。他在低語,聲音粗糙而又微弱,這時蓋倫舉起了巨劍,做出準備處決的身姿。達揚的遺言淹沒在人群的呐喊聲中,但拉克絲終於將隻言片語完整地拚湊起來,與此同時蓋倫的巨劍已經開始向下揮斬。
光明在退散...
“等等!”她大聲驚呼。
蓋倫大力一揮,巨劍將項上人頭斬落,人群隨之發出一片叫好的呐喊。屍體撲倒在高台上,兩股血柱從脖子中噴射而出。人頭滾落到了吉賽爾腳下,這時,從奧爾多·達揚的屍體中滾出一股打著卷兒的黑煙,就像屍坑裏汨汨鼓動的漆黑粘液。法官大驚失色,一個鬼影,張牙舞爪、眼中冒火,從死人的頭顱中迸射而出。
黑暗的鬼影帶著一股邪氣衝向法官。她失聲尖叫,鬼影穿過了她的身體,然後像風中的餘燼一樣煙消雲散。拉克絲能感到它消亡時刻的最後一次呼吸,這股能量如此歹毒、如此怨恨、如此邪惡,它隻渴望展示自己的存在。吉賽爾法官癱倒在地,驚恐地哭泣著。
拉克絲的腦海中浮現出百種千回的恐怖景象,讓她不禁單膝跪地。被淤泥活埋的恐懼、被哥哥驅逐出德瑪西亞的恐懼、一千種緩慢而又痛苦的死亡的恐懼。她體內的光輝與這些恐怖景象鬥爭,而拉克絲也將死亡的味道趕出口鼻,呼出的氣飄著微弱的光球。
“拉克絲……”
蓋倫小聲喚她的名字,她過了一會才突然意識到,明明周圍人聲鼎沸,她怎麼能聽得如此清楚。拉克絲的視線離開了哭泣的法官,她感到體內的魔法猶如狂湧的巨浪,在五髒六腑激蕩。
人群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拉克絲,這是怎麼回事?”蓋倫問。
拉克絲用力眨眼,將最後一片烙印在腦海中的恐怖景象趕走,順著蓋倫的目光看去。與此同時,無畏先鋒的戰士們迅速集結到他們的隊長身邊。
然後,福斯拜羅的居民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地上,似乎生命突然從他們的身體裏消失。
拉克絲咬緊牙關,扶著膝蓋站了起來。
太陽徹底消失在福斯拜羅的西城牆下,拉克絲目瞪口呆。她看到黑色半透明的形體從不省人事的居民身上漸漸升起。每個黑形都不盡相同,就像是一支穿著諾克薩斯戰甲的惡魔大軍,裏麵有巨型蜘蛛、有多頭巨蟒、有手持冰斧的惡魔戰士、有黑牙利齒的龐大亞龍,還有各種超越常人認知的東西。
“魔法。”蓋倫自言自語道。
暗影生物開始靠近高台,在空氣中滑行,沒有一點聲音。這是一群噩夢般的恐懼之潮。
“這些是什麼東西?”瓦爾婭問。
“福斯拜羅居民最黑暗的噩夢結成了實體。”拉克絲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賽巴托繼續問道。
“我就是知道。”拉克絲明白,自己不能留在這裏戰鬥。她的能力最好放在別的地方使用,而且無畏先鋒的士兵僅憑自己的力量也能守住這裏。她將拇指和食指抵在下唇,一聲口哨呼喚坐騎,同時麵向蓋倫。
“我有辦法阻止這一切,”她說。
“怎麼做?”蓋倫目不轉睛地盯著步步逼近的惡魔軍團。
“不用管我怎麼做,”拉克絲說。“隻要……別在我回來之前死掉。”
拉克絲跑到高台的邊緣,星火躍過成群的暗影生物趕來。她的坐騎毫不驚慌,它的美夢和噩夢對於現在肆虐福斯拜羅的這股力量來說已經無關緊要。拉克絲從台上縱身一躍,抓住了星火的鬃毛,幹淨利落地順勢跨上了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