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狗頭
還是要說回恕瑞瑪,先介紹一下狗頭和澤拉斯這兩個強大的人物。
內瑟斯隻在黑夜中趕路,他不願麵對陽光。那個男孩跟在他身後。
他已經跟了多久了?
形同怪獸的外觀讓那些瞥見他的人全都敬而遠之,除了這個男孩。他們一起走過了恕瑞瑪不複存在的繁華,內瑟斯的自我放逐正在一點點削減他的意識。沙漠的風在衰敗的土地上呼嘯著。
“內瑟斯,快看,在沙海上麵,”男孩說。
貧瘠曠野之上的明星在為這兩個旅者指引著方向。這位古老的犬首人已經脫下了飛升者的盔甲。那些金色的遺跡已經與曆史一同被埋藏。現在的內瑟斯隻是衣衫襤褸的隱士。他撓了撓灰暗的皮毛,然後緩慢地抬起頭望向夜空。
“吹笛者,”內瑟斯說,他的聲音低沉粗啞。“很快就要換季了。”
內瑟斯一隻手放在小男孩的肩膀上,看著他飽受陽光灼炙的臉龐。他看到了優雅的線條,那是來自古代恕瑞瑪的血統,因為長途旅行而變得粗糙。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擔心了?很快我們就會給你找到一個家。在一個早已消逝的文明留下的廢墟之間漫遊,這不是一個孩子應有的生活。
這是宇宙的本質。短暫的瞬間延展開來變成永恒存在的循環。這個揮之不去的公理讓他不堪重負,但這並不隻是他無數種自責名目下的普通一例。事實是,如果這個男孩繼續跟隨,就會不可避免地被改變。內瑟斯眉頭緊鎖,懊悔讓他愁容滿麵。他們的結伴同行在這位遠古英雄的心靈深處喚起了一種滿足感。
“破曉之前我們能到達占星塔。不過我們必須先爬上去。”男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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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塔已經很近了。內瑟斯雙手交替著爬上懸崖,這次攀爬與記憶中的完美契合,每一次用手抓牢的感覺都讓他如釋重負,如此誘人的死亡。在他身邊,男孩也爬了上來,敏捷的身手可以利用到岩壁上的每一處凹陷。
如果我放手接受死亡,這個無辜的孩子會怎樣?這個想法讓內瑟斯無法釋懷。
懸崖上半籠罩在薄霧之中,每一縷都像小小的山路一樣在狹窄的岩縫中蜿蜒曲折。男孩首先躍上山頂,內瑟斯緊隨其後。
遠處傳來金屬碰撞岩石的聲音,霧氣中還有人說話的聲音——他們的口音很熟悉。內瑟斯被從幻想中搖醒。
占星塔的水井偶爾會引來遊民,但從沒有遊民在如此靠近春分的節令出現在這裏。男孩一動也不敢動,他的恐懼顯而易見。
“為什麼沒有生火?”男孩問道。
馬匹的嘶鳴劃破了靜夜。
“誰在那?”男孩問道。他的聲音蕩進了黑暗之中。
突然一盞燈籠點亮了,照出了一群起碼的人。他們是傭兵,是劫匪。
犬首人的眼睛突然睜大。
他看到對方有七個人。彎刀沒有出鞘,但他們的眼神透露出習武的老練和詭計之多端。
“監護人在哪?”內瑟斯問。
“他和他老婆睡著了。涼爽的傍晚讓他們提前入睡了,”一個人在馬背上回答道。
“老狗,我名叫馬婁夫,”另一個馬背上的人說。“我們是皇帝派來的。”
內瑟斯向前邁進一步,暴露了他無法扼製的憤怒。
“他是在尋求認同感嗎?讓我告訴他吧。這個墮落的年代沒有任何皇帝。”內瑟斯說道。
男孩也挑戰地向前邁了一步。黑衣人們遠離燈籠後退了一步,長長的影子掩蓋了他們的防禦姿態。
“送完信你就回去吧,”男孩說。
馬婁夫下馬向前走來。他將一隻布滿老繭的手伸進了襯衫兜裏,掏出了一枚黑色項鏈拴著的黑暗護符。護符的幾何形狀在內瑟斯腦海中喚起了魔法和毀滅的印象。
“澤拉斯皇帝送來邀請。我們將作為你的仆從。歡迎你前往他的新都城奈瑞瑪桀”
這名傭兵的話就像鐵錘雜碎玻璃一樣擊中了內瑟斯。
男孩立刻半跪下去抄起一塊大石頭。
“死吧!”男孩大叫道。
“拿下!”馬婁夫說。
男孩用力將石頭拋向空中,畫出的弧線咄咄逼人,即將砸碎傭兵的骨頭。
“雷克頓,別!”內瑟斯大喊道。
劫匪們拋棄了假惺惺的偽裝。這時候內瑟斯明白監護人和他的妻子已經死了。澤拉斯的致意隻會通過冰冷的鋼鐵轉達。真相開始侵蝕幻象。
內瑟斯伸手去抓男孩。可是男孩已經鑽進了回憶的陰影中,消融在星光下的平地中。
“再見,兄弟,”內瑟斯輕語到。
澤拉斯的信使們四散開來,他們的馬匹緊張地抽響鼻子。飛升者受到三麵夾擊。馬婁夫並未遲疑,他抽刀刺向內瑟斯的側身。遠古館長的身體被劇痛撕裂了。馬背上的人想要抽回他的武器,但卻文絲未動。一隻手鉗住了刀刃,讓它深深埋在飛升者的皮肉之中,繼續製造劇痛。
“你應該讓我繼續和鬼魂們獨處,”內瑟斯說。
內瑟斯將馬婁夫的劍從他手中撕扯下來,連同折斷了數根手指,撕裂了數條韌帶。
半神撲向襲擊他的人。馬婁夫的身體在犬首人的重壓之下支離破碎。
內瑟斯撲向下一個騎手,將他從馬鞍上拽了下來;兩記揮擊掏出了內髒,斷了呼吸。殘破的身軀帶著劇痛被丟進黃沙之中。他的馬匹驚慌地逃進了沙漠中。
“他瘋了!馬背上的人們說。”
“已經不瘋了,”內瑟斯說著,靠近了傭兵的領袖。
空氣中突然飄出一陣奇怪的香氣。死亡之花在他身後沿著薰衣草色的軌跡打轉。馬婁夫在地上扭曲變形,右手斷掉的手指凋零枯萎,皮膚像被打濕的羊皮紙一樣皺縮。他的胸腔向內塌陷,像腐爛的水果一樣,最後隻剩下一條脊柱依稀可見。
無法抗拒的驚恐占據了其餘的傭兵。他們費力地安撫胯下的坐騎,倉皇而逃。馬婁夫的屍體被遺棄在黃沙中。
內瑟斯轉向東方,麵向奈瑞瑪桀。
“告訴你們的‘皇帝’,他的輪回已經快要結束了。”
這是關於狗頭的故事,而澤拉斯的故事更為傳奇。
澤拉斯是古代恕瑞瑪的巫師,飛升以後的他變成了一種奧術能量體,在魔法石棺的碎片之中湧動。數千年來,他被囚禁在沙漠之下,但最近恕瑞瑪的崛起卻將他從遠古的牢籠中解放出來。對權力的瘋狂渴求驅使著他,想要奪回他認為屬於自己的東西,並取代世界上這些自命不凡的文明,讓自己成為唯一受膜拜的偶像,統一整個世界。
這個最後成為澤拉斯的男孩出生在數千年前恕瑞瑪古國的奴隸家庭。他的父母都是被帝國拘捕的學者,他們的生活隻有無窮無盡的奴役和順從。他的母親教他字母和數字,而父親則為他講述曆史傳說,希望這些學識能夠為他換來更好的生活。這個男孩發誓,自己絕不會像其他奴隸一樣淪為苦役和鞭笞的犧牲品。
有一天,男孩的父親在一次挖掘地基的施工中廢了一條腿,而整個工程隻是為了給皇帝最寵愛的駿馬豎立一座紀念碑。他的父親被丟在了事故現場白白死去。他的母親害怕他也將遭遇同樣的命運,於是懇求一位著名的墓室建築師收他當學徒。雖然這位建築師一開始很不情願,但很快就發現男孩優秀的細節觀察力和對數學、語言的理解力,於是就答應了。從那以後,男孩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
他學得很快,他的師父幾乎每天都會差遣他前往內瑟斯圖書館拿回特定的文稿和方案。有一天,男孩遇到了皇帝最不寵愛的一位皇子,阿茲爾。阿茲爾當時正在費力地閱讀一段古文,雖然男孩知道,和皇親國戚說話幾乎是在找死,但是他還是停下腳步,幫助這位皇子讀懂了這段複雜的語法。那一刻,一座友誼的橋梁顫顫巍巍地搭了起來。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這段友誼變得越發牢固。
雖然奴隸是不允許擁有名字的,但是阿茲爾卻賜了男孩一個名字。他為他取名澤拉斯,意思是“懂得分享的人”,不過這個名字隻能秘密地存在於兩個男孩之間。阿茲爾利用皇族特權,安排澤拉斯成為自己的家養奴隸,進而將他納為自己的私人助理。他們倆擁有著同樣的對於知識的熱愛,因此一起在圖書館中博覽群書,成為了情同手足的好友。澤拉斯終日陪伴著阿茲爾,他的新身份讓他接觸到了之前未曾想象過的文化、權力和知識,他如饑似渴地學習著,也終於敢去夢想,夢想有一天阿茲爾能賜他自由。
在一年一度的皇帝領土巡遊過程中,皇家旅隊在一處知名的綠洲旁邊過夜,結果刺客襲擊了他們。澤拉斯從一名刺客的刀下拯救了阿茲爾,但是阿茲爾的皇兄們全都被殺掉了,這位年輕的皇子距離恕瑞瑪的王座隻剩一步之遙。作為一名奴隸,澤拉斯不能奢望自己的行為能夠換來任何獎賞,但阿茲爾向他承諾,總有一天他們會和親兄弟一樣。
刺殺事件過後,皇帝開始進行報複,恕瑞瑪人民經曆了長達數年的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的歲月。澤拉斯實在太了解曆史上的類似案例和恕瑞瑪朝廷的運轉法則,他知道阿茲爾依然命懸一線。雖然他是王位繼承人,但事實上卻毫無意義。皇帝更加寵愛那幾位死掉的兒子,因此對獨自幸存的阿茲爾心懷怨恨。而更加迫在眉睫的威脅是,皇後依然還很年輕,可以誕下更多子嗣,而且目前為止她已經生下過許多健康的兒子。她很有可能會繼續為皇帝生出男性王位繼承人,而隻要新皇子出世,阿茲爾就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