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聽調不聽宣
萬景天看向遠方吵鬧的地方——要說這個“敞篷式”議事堂還是勉強有些好處的,比如現在這樣,圍牆隻有半米高,所以坐在裏麵就可以看到外麵的情況。
隻是夜色晦暗,縱使對麵的人打著不少火把,依然看不太清晰。
萬景天一邊看著外麵的形勢,一邊問那小夥子:“現在支持田永安的人有多少?”
小夥子答:“二十人左右。”
萬景天想了想,對高寶山說:“高大哥,既然是你主管民部,那麼現在這個事情就在你的管轄範圍內,不如你去看看。”
高寶山原本一直在座位上一副困蔫蔫的樣子,就如剛才各種激烈的對抗都與他無關。現在被萬景天單獨點了名,他才好像剛剛醒了過來。他正了正身子,慢慢轉頭,懶懶皺眉看著萬景天,說:“我不去。認命我主管民部的事情,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罷了!”
萬景天歎:“該說的話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了,你不該還是這樣冥頑不靈!今天我對你的認命,你可以認為是我的‘一廂情願’,但我也認為是我在行使我作為舵主的權力!高寶山,現在你既然還在我這天啟村內,就理應聽從我的安排。”
萬景天說的話句句堅定,沒有反駁的餘地。
他這次沒有再叫“高大哥”,因為也許在這樣議事的場合下,他隻應該是高寶山,而不是什麼大哥。或者說,萬景天需要讓高寶山真正認清自己的身份和雙方的立場——
萬景天是天啟村的舵主,而高寶山是天啟村的一員。
在這天啟村中,所有人都要有所規矩才是長治久安的根本。而這些規矩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對萬景天的尊重和服從。“服從”這個詞,越是親近的人,尤其是有恩情在身的人,越是難以去要求。
其實萬景天原本也不懂這些,但他在陳慶之的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關於這個,他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在他把陳慶之請來救宋小川的時候,陳慶之曾說要叫高寶山來醫治了萬景天。當時萬景天因為知道高寶山脾氣倔強,誰也不服,所以沒有派原本應該派去的小山賊,而是決定親自去請。可萬景天剛一邁步,就被陳慶之攔住,最後讓陳忠去了。
當時萬景天和高寶山都覺得,陳忠這樣的人去請高寶山,是屈尊降貴,是不妥。
萬景天當時不懂陳慶之的做法和態度,但後麵漸漸就想明白了——陳慶之是征戰天下、維係一國之安泰的將帥,是幾乎可以與國主比肩的人;縱使隱居山野,仍不斷有許多像葉止這樣的人物前去恭敬請教。而在陳慶之眼裏,高寶山則隻是昔日的一個小城城主,不曾放在眼裏。可陳慶之在進山寨的那一刻,就把萬景天當做是要追隨的人。所以對陳慶之來說,去請高寶山這件事,哪怕陳忠去做,也絕不可以是萬景天做。
所以對陳慶之來說,於私,萬景天是他要追隨的人;於公,萬景天當時已經是山寨寨主;所以無論如何,萬景天去請一個高寶山,才是真正不妥。
陳慶之是治軍的人,他的軍中等級嚴格,軍法嚴肅。這種治軍的風格,在陳忠和陳義對待陳慶之的態度中就可以窺見一斑。他們縱使再有一身本事在身,在陳慶之麵前,也隻能以下屬自居,絕不敢有任何僭越的做法。
這種現象,萬景天從覺得古怪,到不理解,直到現在終於漸漸懂得。
雖然萬景天認為治理天啟村不必完全按照軍中的法製,不必那麼冰冷和嚴苛,但是過於縱容和軟弱顯然也是萬萬不行的。
陳慶之那時曾麵露難色地說了一句“有些恩惠,確實難辦”,是因為他拿捏不清高寶山與萬景天的關係,不敢隨意出主意。如果是“師父”,自然隻有尊重;如果是“恩公”,那麼必然得要報恩,但這“恩”,無論大小,就也總要有些範圍和尺度了。
隻有萬景天最清楚他與高寶山的關係,所以這個判斷,這個對待高寶山的尺度,隻能由他自己權衡。
萬景天當時搞不懂陳慶之的所言所行,隻覺得他古怪,也就沒去深思。而現在他懂了,在高寶山一次次任性妄為、目中無人的態度中懂了——自己如果想立威,如果想站穩高位,就不能放任高寶山就這麼當眾頂撞、這麼言行無狀。
高寶山對於萬景天,不是“師父”;如果說是“恩公”,又有些不純粹,他們之間畢竟打一開始就有種交易的關係。可高寶山終究也是救了萬景天,又在後麵給予了不少幫助,所以萬景天還是承了他的情,願意給予他更多的尊重的和照顧。
但這絕不代表就允許他這樣當眾的頂撞,所以萬景天不得不用更強硬的態度去回撞,雖然他本心裏並不想這樣去處事。
萬景天表情嚴肅認真,盯住高寶山。他用這樣的方式告訴高寶山“這不是兒戲”,告訴高寶山他態度的堅決。
從初見萬景天開始,高寶山從未見過萬景天這樣對待自己。他慵懶的表情突然僵住,驚訝地重複:“舵主的權力?”
周圍的人能感覺到這二人在較勁,都安靜下來,屏息看著。似乎大家都覺得,此時此刻,這議事堂中看似並不激烈的對抗,比遠處漸漸沸騰的民怨更加緊張。
或者說,眾人更加關注。
高寶山與田永安的反抗肯定是不同的,田永安是懷有野心想要奪權;高寶山無心對立,僅是不想服從。
高寶山的“不服從”時間已久,山寨中的所有人都清楚得很。他從來到石榮山的第一天,就是這樣一幅逍遙於外的態度,就是對楊碩聽調不聽宣。
因為高寶山身懷靈力,又不惹是生非,一直隻安安分分、兢兢業業在後廚做工,所以雖然楊碩這麼多年來都沒有馴服他,也就隨他去了。
可以說高寶山雖然人在石榮山上,卻從來不曾算是楊碩的下屬。這是一種很尷尬的存在,好像是對寨主權威的挑釁,卻又沒做任何挑釁的事情;好像是一種順從,實際卻隻是楊碩沒有能力去管控。
但無論如何,這種存在總是一個異類,楊碩容得下他,不代表萬景天也容得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