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三幹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站在一旁。
倒是劉二妮腦子動得快，伸手扯了顧老三一下，將人扯到屋外嘀嘀咕咕。
老太太隻能盯著顧老大。
顧老大猶豫片刻，忽然說道：“娘，我跟我媳婦商量一下。”
老太太眼裏的失望簡直要當場溢出來。
顧老大不敢多看老娘的眼神，急匆匆就朝著自家屋裏跑去。
後院的顧老爹，此時就像是不知道家裏即將發生巨大變化一樣，他正將自己從山裏找回來的野草、蟲子喂給他養的那幾隻雞。
妞妞靠在一旁，乖巧地看著爺爺喂雞。
“妞妞回來了，明天爺爺就殺雞給你吃，到時候我們乖寶就能將身體養得壯壯的，什麼病痛都不怕……”顧老爹絮絮叨叨地說道。
妞妞仰著小臉，笑得甜甜的，說道：“爺爺奶奶、爹娘和哥哥姐姐都吃！大家都能養得壯壯的！”
顧老爹聽著這話，開心得老臉都快皺成一朵菊花：“我們乖寶真孝順，爺爺身體好著呢，不用吃這些。”
妞妞看到顧明達，立馬興奮地說道：“爹，快來看爺爺養的雞！爺爺說兩個大雞腿都給我！”
顧明達看到的這幅祖孫和樂的場景，他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就好像前院那些亂糟糟的事不存在了一樣，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
顧老爹盯著顧明達看了許久後，方才輕聲說道：“小二，今天不用去學堂念書嗎？”
顧明達一愣，他已經離開學堂十幾年了，但父親的記憶卻停在過去。
“爹，我考上秀才了。”顧明達輕聲說道。
顧老爹聽到這話，怔愣片刻後，渾濁的眼中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光彩，他看著兒子的眼神，就像是看著最得意的作品。
“老二……老二，你才十五歲就考上秀才了，你這孩子……你這孩子……”顧老爹說著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顧明達仔細回想起來，他的幼妹囡囡，就是他十五歲那年去世的。
妞妞看爺爺在哭，立馬掏出一塊手帕送過去，小姑娘很不理解：“爺爺，考上秀才是好事，為什麼要哭？”
顧老爹接過帕子用力糊了一把臉，而後將妞妞一把抱起來，笑著說道：“我這是喜極而泣，老二考上秀才了，等以後中舉人中進士，我們妞妞是官家小姐，到時候給妞妞挑個當官的相公，做官夫人!”
顧明達此時心中五味雜陳，他隻知道父親很看重他的學業，卻沒想到僅僅是考上秀才就能讓他如此高興。
回想起過去自己一次次落第，父親卻從未表現過失望，也不知他那時到底有多難受。
“老二，回頭我們一起去給你爺爺磕頭，讓他知道咱們老顧家終於出了個讀書人……我現在就去疊元寶……”顧老爹激動地安排起兒子考上秀才的後續。
他甚至還跑到屋子裏翻找起香和黃紙來。
顧明達看著顧老爹一臉疑惑地提著一個籃子走了出來：“奇怪，籃子裏的元寶怎麼都疊好了，好像是我疊的，我什麼時候疊的？”
顧老爹有一套獨特的疊元寶的方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顧明達隻是看了一眼就明白過來，那籃子裏疊好的元寶，應該是他考上秀才的消息傳回來時，顧老爹疊的。
顧老爹自從糊塗了之後，總是渾渾噩噩的，有些事能記得牢牢的，有些事卻每天刷新一次。
顧老爹顯然也不太在意這堆已經疊好的元寶，拉著顧明達的手，直接將時間定下來：“老二，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去給你爺爺上香。”
顧明達點點頭，他看著滿臉興奮的父親，突然有些不忍，但到底還是開口了。
“爹，明天我要跟大哥、三弟分家。”
顧老爹聽到這話，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他呆呆地看著顧明達：“分家……分家幹什麼……兄弟齊心方能斷金……”
顧明達搖搖頭，努力獲得父親的理解：“現在大哥和三弟都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小家，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三兄弟的心，已經不在一處了。”
“你娘也同意？”顧老爹問道。
顧明達輕輕點頭。
顧老爹聞言低下頭來，將臉埋在陰影處，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妞妞察覺到爺爺的低落，便輕輕地往他身上靠，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安慰爺爺。
顧老爹伸出蒼老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妞妞頭頂柔軟的頭發，過了許久，他才說道：“分家也好，孩子們大了，心思多了……”
顧明達有些內疚，他本可以將這事糊弄過去，畢竟老爹已經糊塗多年神誌不清，如今家裏也是母親當家，但他還是選擇鄭重地告訴父親這件事，
“妞妞，要不要吃飴糖？”顧老爹忽然詢問妞妞。
妞妞點頭。
顧老爹牽著小姑娘的手往屋裏走，邊走邊低聲念叨：“怎麼好好的……心就不在一處了……”
晚飯除了孩子們沉浸在吃肉的喜悅中，大人們全都食不知味。
這一晚上，顧家失眠的人也不少。
顧明達想到爹娘白天的神情，心裏依舊很不是滋味，他明知道母親不願意分家，還是強硬行事，他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暗道若是真心孝順，就應該按母親的想法，將這些事糊塗過去。
但母親願意受委屈，他卻不舍得看母親自找苦吃。
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在自己家裏，吃個飯都要看人臉色，接受嬸娘們的指指點點。
看著丈夫翻來覆去，張芸娘也忍不住心疼，一轉頭她看到本該睡覺的妞妞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他們。
“妞妞，為什麼不睡覺？”張芸娘輕聲問道。
“睡不著。”妞妞學著顧明達的模樣左右翻了個身，又歎了口氣。
張芸娘嗔怪地看了女兒一眼，說道：“你才五歲就不睡覺，會長不高哦。”
妞妞聽到這話，嚇得立馬閉上眼睛，小聲說道：“妞妞要長高，妞妞不能當小矮子。”
看著女兒如此可愛的模樣，勉強將顧明達心裏那些奇怪的惆悵一掃而空。
次日一早，吃過早飯後，顧老大和顧老三就出門了，顧明達先陪著顧老爹去上墳燒香。
昨天說過的事，顧老爹早起就忘掉了，還拉著顧明達問了許久為何不年不節就要上墳，等顧明達再一次解釋考上秀才之後，顧老爹又哭了一回。
“年紀大了，哭兩聲眼睛就難受得緊。”顧老爹感歎道。
顧明達心道連著哭兩天，眼睛能不難受麼。
“爹，咱們先去看爺爺。”顧明達將人拉著出了門，防止一會想起來又要哭。
張芸娘等丈夫出門後，拉住想要出門給雞群找食的妞妞。
“妞妞，能不能幫娘一個忙？”
聽著母親的問話，妞妞不假思索：“好，妞妞一定給娘幫忙。”
張芸娘忍不住笑了，問道：“你都不問問是幫什麼忙？萬一是非常難辦的事、妞妞辦不成怎麼辦？”
妞妞歪了歪小腦袋，一臉天真地說道：“妞妞永遠都不會拒絕娘的要求。”
張芸娘聽到這話，心裏像是喝了蜜一樣甜，點了點女兒小巧精致的鼻尖：“小人精。”
按照鄉下分家的慣例，除了自家族長，兒媳婦的娘家也要來個能主事的，這代表分家得到姻親的認可。
陳春花娘家來的是她大哥陳大舅，張芸娘無所謂分家吃不吃虧，便沒讓喊張光宗過來。
劉二妮就比較離譜了，劉家也住在清水村，兩家之間明明發生過偷配方這樣的糾紛，劉老娘卻還能大大咧咧地帶著四個兒子一起登門。
她美曰其名這是要給閨女撐腰。
顧老太看到這情形，立馬眉頭緊皺，隻是當著陳家人和族長麵前不好發作。
妞妞趕忙伸手拉了拉顧明達的衣袖，小聲說道：“爹爹，奶奶皺眉了，她不高興。”
這可是娘交給她的任務，一旦奶奶不高興了，立馬就要告訴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