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山。參天峰主殿。
未央村枯木道人被殺一事在未央宮受到極大的關注。連一向悠哉的掌門流雲子對此也是抱著極大興趣。參天峰、極地峰兩殿殿主及各位長老自然也都在此列。流雲子身為掌門,自然也就是參天峰主殿殿主,而流川子便是極地峰一脈殿主。此刻殿內氣氛異常壓抑,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但從一眾人或欣喜、或焦急的臉色來看,似乎有著暗流湧動。
流雲子人如其人,平素裏如流動的雲一般飄忽無蹤。自然身為一代掌門,他也是偶爾在主殿露麵,才不至於招來非議。然而,像這次如此正經過問一件事的時候卻是不多見。不由讓人懷疑他為何對此事似乎很是上心。
“掌門師兄問話,師弟我自然是有問必答。”流川子畢竟也是一代高人,此刻已是緩下臉色來。
“那好,”流雲子語氣裏的玩味之意甚濃,“我問你,這枯木劍可是那柄天下人人欲奪之而後快的絕世好劍?”
“是。”流川子神色如常道。
“那我再問你,”流雲子追問道:“那枯木道人身上隱藏的出入萬葬墳的秘密是否天下間人人都有興趣?”
“是。”流川子略一沉吟,眉梢微皺,還是答了個是。
“好,那師兄還有一惑,”流雲子眼裏的玩味更濃了,“這秘密跟枯木劍是否有關?”
流川子神色大變,轉過頭深深地看了流雲子一眼,手心慢慢潮濕,鐵青著臉半晌方才壓抑住了,道:“這個師弟我如何能知,也不敢妄加猜測。”
“哼,”流雲子看他臉色劇變,更堅定了心中的猜測,兩隻眼遠遠地盯著流川子,“那你跟師兄我好好說說,既然有人能夠擊殺枯木道人,卻又為何留著枯木劍?難道說你便是那行凶之人?”
“這”流川子稍一頓道,“師兄多疑了。這柄枯木劍,劍如枯木,自然師弟我也是垂涎日久。但這等殺人奪寶的事,我還是不屑於去做的。”流川子稍一猶豫,頓了頓叫了一聲:“柳近滄。”
“弟子在。”從流川子身後轉出一個青年,一襲白衣如絮,麵若冠玉,臉上噙著一絲淡淡的哀傷,稍稍彎腰,雙手朝著流川子作揖,氣質一流。
“你且跟你掌門師伯以及在場眾位掌門師叔詳細描述下當時場景。”流川子閉著眼睛,麵色已經完全沉穩下來。
“是。”柳近滄朝著首位流雲子及場中各位長老作了個揖,才緩緩開口道:“弟子柳近滄今晨奉恩師法旨,巡視方圓百裏村落。趕到未央村時,恰見一撥村民聚攏在村口,弟子心感不妙,待得上前,發現一個邋遢老者渾身浴血,胸口有一處劍創貫穿到後背,臉上似被硬物擊中,留有明顯疤痕。若弟子所料不差,枯木前輩必是遭奸人偷襲乃至於此。”柳近滄一臉的遺憾,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方才繼續道:“當時,枯木前輩已是氣絕。隻是不知為何這枯木劍緊緊地抓在他手中,賊子卻為何不就此拿走?弟子愚鈍,不得其妙。隻好將這枯木寶劍先行帶回我未央宮,再由掌門及各位師叔裁決。”柳近滄又作了一個揖,本想就此退下,略微猶豫了下,又道:“弟子弟子還有一事稟報,或許與這起命案有關。”
“哦?”流雲子不覺語氣稍緩,“你說罷。”
“弟子詳細過問了圍觀村民,據悉枯木前輩乃是昨日到的這未央村,行為怪異,村民皆以為是是瘋子,”柳近滄第一次臉上有了尷尬色,“所以也沒什麼人理他,隻有村中稚童偶爾跟他搭幾句話,甚至據最早發現此事的村民講,當時枯木道人遺體旁還有一個昏迷的孩童,是村中一戶百姓的孩子,名喚陸小乖。”
“此事看來有些蹊蹺,”流雲子身子向前微傾,問道:“這陸小乖如今身在何處?”
“稟掌門師伯,”柳近滄恭謹道:“征得陸小乖父母同意,我方才已將陸小乖一並帶回宮中。”
“這件事你做的不錯!”流雲子語氣中帶著一絲讚賞,轉頭狐疑地看了流川子一眼道:“帶那孩子進殿說話吧。”
“多謝掌門師伯誇讚!弟子這就將陸小乖帶進來。”柳近滄說著退後了幾步,這才轉過身朝門口走去。不多時右手牽著一個脆生生的小孩走了進來。
“你便是陸小乖?”流雲子乍一見這陸小乖也就十一二歲年紀,臉上的疑惑之色更濃。又仔細一看此子麵相筋骨,不由“咦”了一聲,心中暗讚一句。
周圍一眾長老也是如此神色。顯然大家都是高手,又俱出同門,不免關注點略微有些相似。這當中倒徑直站起一個精壯中年人,對著流雲子作揖道:“掌門師兄,我流水有意收這陸小乖為徒。”
“嗬嗬,我流露也願意將他收到門下。好男不跟女鬥,流水師兄這次便讓我一回如何?”一中年美婦微笑著站起朝流雲子做了個揖,隨即看著精壯漢子流水道。
“哼,兩位未免太過心急了!”一矮胖中年人悶哼一聲坐著道:“這陸小乖若要拜入我未央宮門下,我宮不離說不得也要參上一腳。”
“不離兄話糙理不糙,”這宮不離乃門派客卿長老,一向性子直,威望也是很高,宮不離一說完,一青衫中年人立即附和道:“嗬嗬,常言道,有能者居之,依我之見不如我們各自討教幾招,各位意下如何?”
“莫無過長老說的正是”
“嗬嗬,諸位,諸位,”剛有人要接過話頭,隻聽到首位流雲子好笑道:“且住,隻一稚童各位便如此,未免落了下乘。這件事且按住休提,待我問清是由再做決定。”
“掌門教訓的是。”眾人隻好訥訥回道,看臉上神情,顯然各自不服。
“小乖,”流雲子見眾人神色也是知曉,並不多說,隻是喚陸小乖上前問詢,“你且往前,我有話問你。”
陸小乖畢竟隻是十一二歲稚童,不免緊張,一時竟麵露生分。柳近滄偷偷用手碰了碰他方才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時不時回頭,也不知是不是怕柳近滄走了。
“嗬嗬,孩子,你別怕,”流雲子雖然功參造化,平素卻沒什麼架子,此刻看這稚童分外順眼,不禁莞爾道:“你告訴貧道,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了嗎?”
大抵人總是在麵對未知的事情的時候會無措,然而一旦知曉了問題再去麵對就總會覺得稍微心安。此刻陸小乖就是這種感覺。他小小的眉頭皺了皺,低著頭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抬起頭茫然地向流雲子搖了搖頭,“爺爺,我昨天早上跟另一個白胡子老爺爺說好了月中的時候拿地瓜給他吃,可是”陸小乖突然低聲道:“可是我睡著了,到早上我父母才把我叫醒。”
“咦?”流雲子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心下了然陸小乖必是被人用秘法匿去了一晚的記憶,但是凶手既然殺人為何不幹脆將這孩子一並殺了?而且為何不奪走枯木劍?這重重疑惑,饒是流雲子活了百多年也是一時不得其解。沉思半晌,流雲子撫了撫胡須,緩緩搖了搖頭,似是準備將此事暫且擱下,但還是問了一句:“這件事疑點頗多,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唉,這孩子想必是被凶手用某種邪術掩去記憶,”開口的是消瘦男子,那語氣中的悲天憫人,不是流川子又是何人,“這行凶之人行事詭異,不按常理出牌,我苦思良久,也實在摸不著頭腦。”
“流川師兄說的正是,”青衫中年莫無過接過話頭道:“若說這凶手是為這枯木劍而來,為何卻不取走枯木劍?”
“哼,無過師兄的意思是這凶手並非殺人越貨之徒?”矮胖中年人皺眉道。
“正是,”青衫中年人答道:“依我之見,這凶手怕是與枯木道人有仇。因此隻是殺人,卻不奪寶。”
“咦?”精壯漢子流水疑惑道:“若果然如此,莫非這凶手還是行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不成?”
“流水師兄此言差矣,”青衫中年人回道:“依柳近滄師侄推測,這凶手乃是偷襲成功方才僥幸得勝,再說昨夜乃難得一遇的凶夜,凶手選這種邪氣甚濃的時候下此殺手,可見不是如流水兄所說的那般行事光明磊落之人。”
“無過師兄說得在理,”中年美婦此時也是滿目憂色,“隻不知這世間怎會有人報了仇卻放著世間至寶而不動心思之人?”
“流露師妹一語中的,”青衫中年人搖了搖頭道:“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啊。”
青衫中年人說完這句話,周圍眾人紛紛小聲議論開來,隻是再沒人提出意見。流雲子見眾人討論這許久也沒個結果,心下知曉今日必然是找不到突破口了,也隻好作罷。隻是眼睛卻瞥向坐在下首左側第一個位置之人,見他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方才淡淡道:“諸位,諸位,今日此事且住,待我派出門下弟子搜尋證據,也一並知會涅槃殿與寂滅塔知曉,該如何處理再做決定。”眾人聽掌門此話,心下也知道這事兒今日也討論不出什麼結果,自然沒有人有意見。
“既如此,”精壯漢子流水上前雙手抱拳道:“懇請掌門準允這陸小乖入我門下。”
“哼,”矮胖男子冷哼了一聲,隨即道:“掌門答應,我宮不離可還沒答應。”
“各位莫爭,我有一法可以擇出一個良師來教授這陸小乖,”青衫中年莫無過上前向一眾人等抱拳道:“隻是不知各位意下如”
“這孩子,我要了。”莫無過一個“何”字還未出口,一句冷不丁的話從左側靠近首位的地方冷森森地傳來。若說字數,這句話實在簡短。然而即便是流雲子此刻也不作聲,絲毫沒有被挑戰了權威的覺悟。悲天憫人的流川子此刻雖然拉下臉來,但也是閉著眼睛更不答話。殿內刹那間鴉雀無聲,幾十雙視線都直直地看向那左側第一位之人,一身黑衣倒也沒什麼特別,滿麵嚴肅,讓人看不出有什麼表情的波動。眾人看著他,他卻怡然不以為杵。隻是那語氣卻是冷的讓人心寒。
“哈哈,”青衫中年人最快反應過來,“既然玄清師叔開口了,我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嗬嗬,正是,”精壯漢子也是答道:“玄清師叔要收這孩子為徒實在是這個孩子的福氣啊。”
這黑衣人一向不參合宮中事務,不說話很多人都忽視了他的存在。眾人此刻也是都反應了過來,紛紛迎合。隻有宮不離冷哼了一聲,卻也不敢再爭。
“掌門,”那名喚玄清的黑衣人卻全然當作沒聽到,轉過頭看向流雲子,“不知這枯木劍你要如何處置?”
“嗬嗬,玄清師叔是師尊大人、也即我未央宮上任掌門親命的刑罰長老,”流雲子平時一向行事隨性,此時幹脆做個甩手掌櫃,“這枯木劍自然是交由玄清師叔掌管最為合適。”
黑衣人聽得流雲子如此說,臉色倒是稍微一緩。卻也不再搭話。眾人見事情結果如此,皆是錯愕,也知道再無更改的可能,一時了無生趣,紛紛告罪一聲各自退去。
流川子此時方睜開眼意味深長地看了黑袍人一眼,臉色顯然不是很好。但也不打算多說什麼,起身回極地峰去了。臨走時低聲喃喃了一句:“老狐狸!”
這世事何嚐不是如此?哪能全然順遂了世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