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力壓須眉4

眾人看得入神,隻覺楚空山身為男子,劍法柔婉卻如女子,葉靈蘇身為女子,劍法氣魄之大,勝似奇偉男兒,以旁人看來,這一男一女,手裏的劍法真該換過來才是。

八部之主身當其鋒,別有一番感受。楚空山外柔而內剛,劍法柔婉至極,反而生出一股剛強之氣,葉靈蘇外剛而內柔,看似大開大合,實則心思堅圓,無機可乘。一個柔極而剛,一個剛中有柔,剛柔並濟,生出莫大威力,黑白雙劍並力一向,隻在八部之主身邊弄影,八人迭遇險招,陣腳不覺微微動搖。

萬繩見勢不妙,沉喝一聲:“分開他們!”其他人應了一聲,眼看楚、葉二人轉到震、巽二位之間,陣中氣機流轉,注入蘇乘光體內。蘇乘光大喝一聲,揮掌劈出,掌力如山,夾雜閃爍電光。

楚空山不敢硬接,閃身向右,陣中氣機再轉,又到蘭追身上,蘭追漫不經意,輕飄飄送出一掌。忽然罡氣大作,天風飆來,葉靈蘇抵擋不住,向左躲閃。就在這個當兒,陣法倏忽轉動,刺入二人之間,將兩人生生隔斷。

這一來,兩人劍法再高,也隻能各自為戰,萬繩又叫一聲:“先男後女。”陣勢轉動,勁氣鋪天蓋地一般湧向楚空山。老頭兒連連後退,不意大力湧來,虎口一熱,長劍竟被蠶絲拽住,他運勁想要奪回,一道掌力排空而至。楚空山避開大半勁力,左肩卻被餘勁掃中,當真筋骨劇痛,半身酸麻,稍不留神,腳下陷入一個泥坑,四周泥沙拱起,化為土龍沙蛇,楚空山上下受敵,一時間手忙腳亂,隻有招架之功,再無進擊之能。

困住楚空山,陣中氣機再轉,又向葉靈蘇湧來。葉靈蘇孤掌難鳴,步步後退,轉眼之間,已到蘆葦蕩邊,倘若再退,勢必掉落水裏。原來,萬繩存心逼她落水,那時葉靈蘇一身泥水,狼狽萬分,縱然有心破陣,也是無臉見人。

少女雙腳落水,羅襪盡濕,萬繩正要開口逼她認輸,忽然生出一絲異感。這時間,葉靈蘇忽然消失了,再也感知不到她的氣機。萬繩心頭一跳,凝目望去,白影翩翩,宛然不遠,奇怪的是,女子明明可見,卻又無法感知,葉靈蘇的氣機融入了那一片茫茫水澤。水光蘆葦,含香弄影,一時間,眾人眼裏,女子即水,水即女子,葉靈蘇與蘆花蕩,再也分不出彼此。

這感覺雖說微妙,其實不過一念之間。要知高手交鋒,隻因太過迅疾,往往手比眼快、心比手快,生死間無暇多看,多憑直覺感知氣機。萬繩為陣中樞紐,他心念一動,陣法氣機也動,一股掌力從沐含冰手中呼嘯而出,砰的一聲,掠過葉靈蘇身邊,擊中了一片空蕩蕩的水澤。

嘩啦一聲,水澤裏升起一道高高水牆,這一刻,葉靈蘇身影晃動,融入水花之間,順水而逝,忽然到了卜留身前。

八部之主無不錯愕,葉靈蘇的身法並非極快,氣機變化卻很古怪,短短一瞬,以八人眼力之高,也沒有發現她如何逼近。

高手交鋒,最忌失去敵人,無論形影、氣機,一旦無法感知,必有敗亡之虞。《山河潛龍訣》本是釋印神晚年大成之學,既是內功,也是心法,講究“天人如一”,融於天地萬物,無所不在,無所不至,故能無所阻礙、無往不勝。

潛龍之道,由淺入深,分為水下土、掩陵穀、感震電、薄日月、伏光景、神變化。依次修煉,共日月齊輝、與萬物同化。葉靈蘇修為尚淺,“水下土”剛剛入門,隻能讓八部之主生出一絲錯覺。隻不過,這一念之差,足以改變戰局。

葉靈蘇逼近卜留,舉劍就刺。卜留本要出手招架,忽見青螭劍清如水墨、皎如青虹,分明就是一口稀世寶劍。他慣於奪人兵刃,見獵心喜,改了主意,胸腹向外一挺,圓滾滾的肚皮迎上了劍尖。

葉靈蘇本有許多後招,可也料不到對方以身試劍,愕然之間,軟劍嗤地刺進了卜留的小腹。

劍尖方入,葉靈蘇便覺受阻,她不及多想,一股內勁注入劍身。刹那間,卜留一張胖臉扭曲起來,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一身“周流澤勁”出神入化,練得通身其軟如綿,刀劍入內,澤勁重疊不盡,化解對方的內勁,對手無從使勁,自然被他奪走兵刃。不料葉靈蘇的內勁卻很奇特,看似溫潤如水,然而後勢綿密,有如高山滾動巨石,澤勁與之一碰,登時土崩瓦解。

卜留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時乖運蹇,遇上了釋印神的“大勿用神功”,這門內功好比潛龍在淵,含而不露,渾若天成。葉靈蘇初學乍練,修為不深,克製“周流澤勁”卻是綽綽有餘,一照麵的工夫,就破了卜留的真氣。

卜留慘哼一聲,中劍處血如泉湧。西城八部同氣連枝,萬繩發覺不妙,大喝一聲:“北鬥歸一。”除了卜留之外,七大部主想也不想,氣機轉動,七道內力合為一股,呼地一聲擊向葉靈蘇。

七人全力出手,絕非血肉之軀所能抵擋。葉靈蘇躲閃不及,呆在當場。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大力忽地從旁衝來,間不容發之際,將她撞得飛了出去。“北鬥歸一”的掌力掠身而過,砰的一聲,在地上擊出一個大坑。

葉靈蘇方才落地,撞她的人也堪堪落地,兩人糾纏在一起,顛三倒四地滾了兩圈。葉靈蘇滿身是泥,掙紮欲起,偏偏挨了這一撞,渾身上下似要散架。她用力推開來人,定眼一看,忽見樂之揚笑笑嘻嘻,衝她大做鬼臉。

葉靈蘇兩眼發黑,幾乎昏了過去,當搞她曾經發誓,寧可死了,也不願再見這一張臭臉,這時氣恨交迸,銳聲叫道:“你怎麼在這兒?”

樂之揚應聲一呆,回想之前情形:先是葉靈蘇鏟除奸細、登上幫主之位,跟著節外生枝,又向西城八部挑戰。樂之揚見過卜留的手段,眼看少女出手,便知胖子要奪寶劍,當下按捺不住,衝了上去。誰知這一動之間,身子輕盈無比,衝到少女身邊,正逢七大部主聯手一擊。他想也不想,合身撲上,硬生生將葉靈蘇撞離了險境。

他此番出手,渾然忘我,並未感覺自身如何,可在旁人看來,他這一衝一撞,就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似的。

石穿扶起卜留,後者已經昏了過去,石穿悲憤難抑,瞪視樂、葉二人,臉上騰起一股煞氣。秋濤把住卜留手腕,探一探脈息,鬆一口氣,說道:“石師弟,不要亂來,卜師弟死不了的。”遂取出針藥,叫來水憐影和兩個小婢,內服外敷,救治卜留。石穿站在一邊,搓手跺腳,不勝焦躁。

這時楚空山也掙脫出來,冷笑道:“萬繩,八部去了一部,八極隻剩七極,這個‘周流八極陣’算不算破了?”

萬繩一時默然,倘若依法出手,萬無破陣之理,偏偏卜留臨時起意,想要奪取青螭,結果舍長用短,反為葉靈蘇所趁,正如楚空山所說,八去其一,這個“周流八極陣”算是破了。

正煩惱,忽聽周烈說道:“楚先生說的不對,若非這小子出手,葉幫主也不能全身而退。說好兩人破陣,如今多出一人,又該作何解釋?”萬繩一聽,連道:“不錯,不錯。”

楚空山微感遲疑,轉眼看向樂之揚,後者眼珠一轉,忽而笑道:“依我看,陣法固然破了,我們這一方也違了規矩,一來一去,大夥兒算作平手如何?”

“呸!”葉靈蘇俏臉漲紅,怒目相向,“誰跟你一方了?”

“好哇!”樂之揚兩手一攤,“我不跟你一方,那就跟西城一方。西城的人救了你,你就欠了西城的恩惠,再向西城挑釁,就是忘恩負義,倘若忘恩負義,就是無恥小人。”

“你才是無恥小人。”葉靈蘇又氣又恨,忍不住反唇相譏。她向來遇事冷靜,唯獨見了這個小子,立馬心浮氣躁、陣腳大亂,俏臉如染胭脂,雙眼直要噴出火來。

鹽幫群豪見她流露出小女兒的神情,一時無不愕然。葉靈蘇自覺失態,定一定神,低頭想了一下,忽道:“好啊,撒謊精,哼,隻要你答應一件事,我就不跟西城一般計較。”

樂之揚笑道:“什麼事?”葉靈蘇抬起頭來,冷冷說道:“我要你做紫鹽使者。”

此話一出,人群嘩然,樂之揚也是一呆,撓頭說:“葉姑娘,五鹽使者不是你的跟班麼?我做你的跟班,豈不大大的屈才?”

葉靈蘇冷哼一聲,說道:“這麼說,你不肯答應了?”樂之揚看了看卜留,又看了看鹽幫眾人,忽地歎一口氣,悻悻說道:“好,好,我做你的跟班就是了。”

葉靈蘇占了上風,神氣稍稍緩和,轉過身來,揚聲說道:“萬繩,今日我武功未成,破不了你們的陣法,但以三年為期,我們再比一次如何?”

眾人無不動容,萬繩點頭道:“定在什麼地方?”葉靈蘇冷冷道:“泰山五嶽之宗,天子封禪之處。三年後的今日,我在泰山絕頂相候。”

“好啊!”萬繩放聲大笑,“一言為定。”蘇乘光麵露難色,小聲說:“萬師兄,這樣隻怕不妥。”萬繩掃他一眼,淡淡道:“怎麼不妥?你要我當縮頭烏龜麼?”蘇乘光歎道:“事關重大,須得城主定奪。”

“老賭鬼,你何時婆婆媽媽了?”石穿大聲嚷嚷,“死胖子這一劍白挨了麼?哼,我就知道,你看這小姑娘長得俊,舍不得動她一根汗毛。”

“放屁。”蘇乘光氣得臉色漲紫,“蘇某光棍兒一個,頭掉了碗大個疤,打架就打架,三年之後,誰不上泰山,誰就是孫子。”

“不錯,不錯。”石穿拍手大笑,“這才是老賭鬼說的話。”

“慢著!”樂之揚按捺不住,轉向葉靈蘇說道,“葉姑娘,這件事還請三思。”

葉靈蘇也不瞧他,冷冷說道:“你叫我什麼?”樂之揚一愣,賠笑道:“是了,葉幫主,屬下失禮了。”

“好啊。”葉靈蘇漫不經意地說,“我是幫主,你是屬下,你該不該聽我的話?”樂之揚一呆,自覺落入圈套,隻好硬著頭皮說:“該、該的……”

葉靈蘇掃他一眼,冷冷說道:“很好,我命你閉上嘴巴,無我號令,不得開口,如不然,按幫規處置。哼,孟鹽使,違抗幫主之命,理應如何處置?”

孟飛燕說道:“輕則重責一百,重則割掉雙耳。”樂之揚嚇了一跳,慌忙閉上嘴巴,心裏暗暗叫苦:“小丫頭好狠,居然對我下封口令。可恨我一時不察,中了她的奸計,如今做了這個狗屁使者,將來一定沒有翻身之日。哼,嘴是兩張皮,怎說都有理。我不過口頭答應,又沒有簽字畫押,到時候找個借口,退出鹽幫就是了。”

正想如何退幫,忽聽遠處傳來一聲炮響,他轉眼望去,江上火光通明,現出了許多大船,孫正芳看清船上旗幟,忍不住叫道:“不好,這是朝廷的水師。”

原來,葉靈蘇假傳將令,水師奉命返航。不料官軍並非一撥,水師退了一程,遇上後軍,才知上當,更發現主帥失蹤,當下合兵一處,匆匆趕了過來。

這麼一來一回,耽擱了不少時候,趕到崇明島,立馬放炮合圍。一時弩炮齊發,將岸邊停泊的船隻打得粉碎。

島上的人亂成一團,心知船隻一毀,必成甕中之鱉,當下不顧號令,紛紛搶奪岸邊船隻。不料朱元璋存心一網打盡,此來戰艦甚多,炮矢甚是密集,船隻駛出不遠,就被打得粉碎,船上的人掉入江裏,隻好遊了回來,衝著官軍破口大罵。

常將官眼看鹽幫吃虧,不由得眉飛色舞,大聲呼喝:“識相的,快快放了老爺,那邊全是老爺的兵將,隻要老爺一句話,管教你們保住小命兒。”劉指揮也說:“對啊,放了我們兩個,也是大功一件,聖上一高興,沒準兒免了你們的死罪。”

方才一陣,鹽幫群豪死傷慘重,望著官軍戰艦,正是滿腹怨氣,聽到這話,好比火上澆油。龔強一個箭步竄上前來,呼呼兩錘,打得兩人腦漿迸濺。

他忽然動手,眾人阻攔不及。高奇上前一瞧,兩人均已斃命,一時又驚又氣,跌足罵道:“龔強,你發什麼顛?這兩個人都是人質,你打死了他們,又用什麼要挾官軍?”

龔強滿不在乎,大咧咧說道:“不就是兩個狗官麼?死就死了,難道說還要老子償命……”

話音未落,烏光迸閃,龔強手腳四肢各中一劍,雙錘落地,撲通跪倒在地,他瞪著葉靈蘇,吃吃地問:“葉幫主,你幹嗎刺我?”

葉靈蘇雙頰緋紅,柳眉斜飛,眼中如凝寒霜,盯著龔強,一字字說道:“我答應過這兩個人,饒他們不死。”

龔強不服道:“他們是官兵,我們是鹽梟,自古勢不兩立,老子殺的官兵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多這兩個又算什麼?”

葉靈蘇搖頭說:“你殺別人我不管,但這兩人我已經饒了,你殺了他們,就是違抗命令,我是一幫之主,違我號令,定斬不赦。”

眾人聞言,無不變色,孫正芳忙說:“幫主,眼下正是用人之時,此人向來驍勇,還請高抬貴手。”葉靈蘇冷冷道:“眼下形勢危急,號令不行,我們都要死在這裏。”

龔強性如烈火,聽到這兒,登時暴跳如雷:“去他媽的臭花娘,老子入鹽幫的時候,你他娘的還在吃奶呢,你有種殺了老子,殺了老子,誰還給你賣命,去你娘的臭花……”

話沒說完,忽覺心口一涼,龔強低下頭,望著心口軟劍,眼中流露不信之色。葉靈蘇拔出劍來,龔強登時軟倒,兩眼兀自圓睜,分明死不瞑目。

樂之揚站望著龔強屍首,心中一片冰冷,轉眼望去,葉靈蘇站在那兒,有如千丈冰崖,湧出一股懾人寒氣,樂之揚微微恍惚,望著這個女子,忽覺有些陌生。

島上一陣寂靜,葉靈蘇抬起頭來,掃視人群,眾人跟她目光一碰,無不垂下眼皮。葉靈蘇一指屍首,高聲說道:“從今往後,違我號令者,這個人就是下場。”

鹽幫弟子向來爭強鬥狠,不料葉靈蘇手刃龔強,狠辣更勝一籌,一時噤若寒蟬,無人膽敢應聲。

葉靈蘇鎮住群豪,舉起青帝令牌,朗聲說道:“各省堂主聽令,率領本堂人馬,搶奪殘餘船隻,搬到島上待命。”

眾人聽令,搬船上岸,鹽幫人數尚多,官軍不敢靠近,但在江上發炮,又不能打中島上的船隻。

葉靈蘇眼看船隻聚齊,回頭又叫:“紫鹽使者!”樂之揚拱手作禮。葉靈蘇說道:“海東青何在?”樂之揚默然不答,葉靈蘇不快道:“怎麼不答我話?”樂之揚指了指嘴,打了個噤聲的手勢,葉靈蘇想起前事,沒好氣道:“罷了,讓你說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