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辯折群雄

衝大師嗬嗬一笑,朗聲叫道:“有道是‘客隨主便’,三位尊主是主人,不妨先派一位出戰。”

三尊對望一眼,聚頭商議,施南庭說道:“所謂‘後發製人’,不如讓他們先派人馬,觀看形勢,因人用兵才是上策。”

花眠深以為然,揚聲說:“遠來是客,做主人的處處搶先,有失禮節。大和尚,還是你先派人出陣吧!”

衝大師笑道:“那麼和尚逾越了。”飄然跨出一步,高叫道,“和尚獻醜,就來打這一個頭陣!”

此言一出,東島三尊大感意外,以他們的設想,對方三人之中,衝大師身為主帥,理應壓軸出場。如今他率先出陣,令三尊大大為難。第一陣是初戰,勝了大長誌氣,敗了折損威風不說,還會影響後麵兩陣。

施南庭想了想,叫過其他二人說:“這和尚的‘大金剛神力’是真傳,你我三人均無把握勝過他。但此後兩陣,竺因風輕功高妙,正是楊尊主的敵手,明鬥內力雖強,但說到料敵先機,比起花尊主遠遠不如。故而第一陣由我出戰,大金剛神力近戰無敵,我的暗器卻適於遠攻,以我之長,攻他之短,勝了固然是好,如果敗了,後麵兩陣也可以挽回。”

“施尊主言之成理!”花眠擔心道,“這和尚外表和氣,內心詭詐,你和他交手一定小心。”

施南庭點了點頭,向前邁出一步,朗聲說:“大和尚,施某來會一會你!”

衝大師微微一笑,合十說道:“施尊主的‘北極天磁功’武林一絕,當日仙月居一會,貧僧意猶未盡,今日正好全力請教。”

施南庭說道:“大師客氣了。”右手一抖,指尖丁零當啷,出現許多精鋼錘煉的細小薄片,聚在一起,化為一團明晃晃、光燦燦的精鋼圓球。

衝大師笑容斂去,長眉舒展,鳳眼顧盼流光,越發風神照人。施南庭與他目光一接,不但提不起絲毫敵意,反而生出了莫大的慚愧。單看這和尚的容貌風采,真如林中仙、月下佛,如果相逢於江湖之上,大可對坐品茗、圍棋論道、一洗凡俗、消盡塊壘,與之打打殺殺,真是大煞風景。

“施尊主請了。”衝大師聲音入耳,施南庭才如夢方醒,抬眼看去,和尚抬起右拳,徐徐送出,一股大力沉凝如山,奔湧直來。

施南庭腳踩奇步,避開正麵,一招“南鬥司命”,左手圈轉出拳,橫擊對手拳風,右手微微一招,手中鋼球散開,數十枚鋼片嗖嗖飛出。

拳勁相交,施南庭手臂一熱,篤篤篤後退三步。衝大師站立不動,變拳為掌,小臂畫一個半圓,呼地向下掃出,隻聽叮叮當當,鋼片散落了一地,他上身不動,跟著向前跨出一步,眾人還沒看清,他已經身在半空,左腳有如天馬飛蹄,直勾勾踹向施南庭的咽喉。

這一腳快如閃電,卻無一絲風聲。施南庭使一招“北鬥橫天”,雙臂上舉,抵擋來腿。手腳剛剛相接,施南庭便覺不妙,一股無匹大力從和尚的腳背上迸發出來,循著手臂衝向他的胸口。

施南庭喉頭一甜,幾乎吐血,借著衝大師的腿力,一個跟鬥向後翻出,本想借以消勢,誰知“大金剛神力”後勁無窮,施南庭身不由己,足足翻出三丈,雙腳還沒著地,衝大師如鬼如魅,飄然趕上,五指成爪,向他腰眼扣來。

施南庭右手抖出,射出點點寒星,鋼片忽集忽分,飛向衝大師的麵門。

兩人相距咫尺,施南庭這一招既刁且狠,衝大師縱有飛天遁地的能耐,也難免不受損傷。隻見他一擰身,整個人騰空跳起,手足折疊,頭腦胸腹均埋入四肢,整個人化為了一個圓乎乎的肉球,鋼片射來,如中敗革,劃破月白僧衣,在肌膚上留下一絲絲淡白色的痕跡。

這一輪變化又快又奇,施南庭不及轉念,肉球滾動起來,帶著一股烈風,撞在他的胸口。這一撞力量之大,施南庭四肢百骸幾乎散架,越過數丈之距,直向山崖之外落去。

兩人過招奇快,場上眾人大多沒有看清,忽見施南庭墜崖,人群裏響起了一片驚呼。

“當啷”一聲急響,懸崖下飛出一隻鋼環,精白閃亮,扣住了一塊凸出的岩石。

衝大師舒展身形,飄然落下,看見鋼環,不動聲色。忽聽一聲銳喝,施南庭跳上懸崖,嘴角淌血,右手拽著一串鋼環,環環相扣,徑約尺許,環身刃口向外,看上去銳薄鋒利。

樂之揚一邊瞧著,忍不住說道:“奇怪,奇怪。”席應真隨口道:“奇怪什麼?”

“和尚的武功奇怪。”樂之揚頓了頓,“施尊主的兵刃更奇怪。”

“不奇怪!”席應真輕輕搖頭,“和尚是金剛傳人,他的三十二身相出自天竺的瑜伽術,全身上下扭轉如意,我若老眼不花,這一變應是其中的‘脫胎雀母’。”

“雀母?”樂之揚怪道,“幹嗎不叫雞母、鴨母、鴇母?”

“你有所不知。”席應真說道,“這個典故出自佛經,相傳天地之初,孔雀為百鳥之祖,巨大凶悍,能食人畜,如來世尊在雪峰修煉,為孔雀吞噬,世尊剖開雀腹而出,故而尊孔雀為母,稱之為佛母孔雀明王。世尊在孔雀體內曾為卵形,出體以後幻化為人,方圓變化,自在如意。”

“有趣,佛祖還做過鳥蛋麼?”樂之揚笑嘻嘻說道,“這麼說起來,和尚要不剃成光頭,簡直就是對不起佛祖。”

席應真道:“剃光頭跟佛祖何幹?”樂之揚笑道:“你看這大和尚的光頭,難道不像是一顆光溜溜的鳥蛋嗎?”東島弟子聽了無不哄笑,衝大師一夥則對樂之揚怒目而視。

衝大師練有佛門六通之中的“天耳通”,十丈之內,落葉可聞,席應真語聲雖小,他也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暗暗驚訝,忍不住看了老道士一眼,心想:“這道人是誰,樣子落魄,眼光卻了得。”

但聽席應真笑罵道:“樂之揚,你這一張臭嘴,早晚要下拔舌地獄。唔,說到施南庭的連環,那也是大大有名,全名叫做‘璿璣九連環’,出自當年的‘天機宮’,施展開來奧妙無窮,你若有心,不妨好好瞧瞧。”

樂之揚聽到這兒,忍不住看了老道士一眼,心中的滋味難以言說。雲虛乘船一走,“逆陽指”無人能解,席應真可說必死無疑。本想這老道士一定灰心喪氣,誰知道他若無其事、談笑自得,從頭到腳也看不出一絲頹喪。

忽聽一聲長嘯,施南庭舞動連環,向前掃出,九個連環一旦抖開,渾如一條長鞭,淩空舒卷,矯矯不凡。

和尚豎掌於胸,目光明朗,等到鋼環加身,方才揮袖出掌,大金剛神力隨之湧出,有如一堵牆壁,連環擊在其上,發出當啷異響。突然間,一隻鋼環脫出連環,“嗚”的一聲向前衝出,畫了一個圓弧,衝向衝大師的身後。

這一下迂回詭譎,眾人無不齊聲叫“好”。衝大師長眉上挑,“嘿”的一聲,右臂有如無骨毒蛇,反掌圈回,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掃向鋼環。

神力所至,鋼環為之一蕩,風掃落葉一般向外彈出。施南庭大喝一聲,手中的連環向前急送,飛走的鋼環去而複還,一如歸巢的鳥兒,當啷一聲掛回連環,卷起一片白光,切向衝大師的腰脅。

樂之揚看呆了眼,轉念之間,忽又明白過來:這一串九連環是精鋼鍛鑄,施南庭注入“北極天磁功”,精鋼化為磁鐵,彼此相互吸引。脫出的鋼環被衝大師擊飛,但一受到磁力吸引,又立馬飛回連環。

九連環本是一件玩物,相傳是諸葛孔明所造,九個圓環曲折往複,把玩之人以拆解為樂。

施南庭拆解一環,不過牛刀小試,這時睜眼大喝,腳下步履生風,手中的連環大開大合,繞著衝大師遊走如飛。九個鋼環不時分開,忽而一環獨飛,忽而兩環比翼,時而三環齊飛,結成一個大大的“品”字。烈日之下,鋼環上的鋒刃寒光迸射,叫人膽戰心驚。

衝大師凝立不動,雙掌圓轉如意,鋼環左來左迎,右來右擋,神力所向,無不應手而飛。

兩人一靜一動,各展神通,那一串九連環尤其好看,分分合合,曲曲折折,合起來猶如銀練當空,分開來好似白雲出岫,更妙的是施南庭將“解連環”的法子納入招式,變化之繁,分合之巧,使人如行山陰道中,雙目實在應接不暇。

數十招轉眼即過,衝大師以逸待勞、以靜製動,任由對手變化,始終不容鋼環近身。施南庭東奔西走,漸漸力不從心,他當年練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險些死掉,幸為雲虛救回,但已落下病根,平時沒什麼,激鬥之時難免複發。他之前挨了衝大師一撞,已然牽動肺腑,此時遊鬥已久,氣血漸漸失控,再加上駕馭“璿璣九連環”十分費力,鬥到此時,髒腑不覺隱隱作痛。

施南庭心中焦急,但看衝大師的神氣,不由心想:“這和尚胸有成竹,莫非知道我的底細?故意拖延時間,等我內傷複發?”想到這兒,手腕一抖,九個鋼環牽扯勾連,長蛇般連成一串,帶起一股疾風,掃向衝大師的左脅。

衝大師眼中含笑,左掌揮出,一股無儔大力撞上連環,激起一陣刺耳的鳴響。施南庭忽地雙目睜圓,大喝一聲:“九環齊轉!”九個鋼環應聲分開,嗚嗚嗚淩空旋轉,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化為一個圓陣,一股腦兒將衝大師圍在陣中。

衝大師雙掌連拍,掃開身邊連環,但鋼環附有磁力,去而複返,有如附骨之蛆。激鬥間,施南庭大叫一聲“合”,九個圓環向內聚攏,彼此勾連,化為了一條鎖鏈,將衝大師牢牢纏住。

鋼環外有鋒刃,摧筋斷骨不在話下,更何況九環加身,勢必將人切成碎塊。如是一般對手,施南庭也不願使出這一招“九環套魂”,可是衝大師武功太高,等閑的招式對他無用,情急之下,隻好出此毒招。

眾人驚呼聲中,連環向內收攏,然而出乎施南庭的意料,鋒刃所過,衝大師僧袍開裂,肌膚卻無損傷,其中生出一股極大的潛力,鋼環非但切不下去,刃口還有翻卷之勢。

兩人四目相對,驀然間,衝大師長眉陡立,鳳眼生威,大喝一聲“開”,雙肩用力一晃,施南庭登時虎口崩裂,蠟黃的麵皮上湧起了一股駭人的紫氣。

“開!”衝大師又叫一聲,當啷之聲不絕,鋼環吃力不住,節節寸斷,施南庭發出一聲慘叫,身子向後飛出,摔出一丈有餘,吐出一大口鮮血,登時昏了過去。

人群中一片死寂,花眠縱身上前,扶起施南庭,但見他雙眼緊閉、氣若遊絲,一把脈門,脈象也如一團亂麻。她忙從袖間取出一個藥瓶,倒出一顆淡黃色藥丸,塞入施南庭口中,度以真氣,不敢怠慢。

衝大師的僧袍破損多處,早有隨從送來一件新袍。他也不更換,隨手披上,灑然笑道:“善哉,善哉,手重了一些,隻怪施尊主武學奇巧,我若不盡全力,一定應付不了。”

花眠盯著他杏眼噴火,楊風來怒不可遏,托地跳出人群,厲聲道:“閑話少說,下一陣你們派誰?”

衝大師笑道:“上一陣我方派人在先,為了公平起見,這一陣理應你方先出陣才對。”

花、楊二人均是一愣,此前的算盤全都打亂,花眠氣得咬牙冷笑:“大和尚,你還有臉說‘公平’兩個字?”

衝大師笑道:“貧僧一向公平,半月前在嘉定,有人打我了一拳,我也還了他一拳,怎料他經受不起,居然當場死了,但為公平起見,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番話中不無威脅之意,花眠忍氣說道:“你妄開殺戒,傷生害命,又算什麼佛門弟子?”

衝大師笑道:“文殊成道之時,橫掃十萬魔軍;南泉點化弟子,也有斬貓之舉。足見佛門之中並非一味慈悲,殺活自在,方為絕大智慧。”

他辯才無礙,縱是歪理邪說,也能講得無懈可擊。花眠無言以對,楊風來氣得直噴粗氣,大叫:“好哇,公平就公平,這一陣老子出戰,你們派誰來送死?”

衝大師不及回答,花眠搶先說:“楊尊主,你來壓陣,這一陣由我出戰。”不待楊風來回答,放下施南庭,嫋嫋起身,走向場內。

原來,她考量形勢,施南庭輸了一陣,己方不容再敗。楊風來的武功排在四尊末尾,對方一旦派出明鬥,那是必輸無疑。自己比起明鬥稍稍占優,至於竺因風,盡管不知底細,料也強不過衝大師,仗著龜鏡神通,也可與之周旋。

正盤算,忽見衝大師使個眼色,竺因風齜牙一笑,足不點地走了上來,一雙三角眼骨碌亂轉,盯著花眠上下亂瞟。

花眠心中不快,皺眉道:“你看什麼?”竺因風笑嘻嘻說道:“你們漢人常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你這娘子何止風韻猶存,簡直就是大大的勾魂。鄙人見過不少美人,勝過你的倒也不多,要不然咱們打個賭,你輸了,便做我的姬妾,跟我回漠北享福如何?”

此話一出,東島弟子無不驚怒,豬狗畜生一頓大罵。要知道,花眠雖是女子,但為人外和內剛,位居四尊之列,執掌東島刑堂,島上的弟子見了她無不懼怕。竺因風色膽包天,竟敢當眾調戲,眾弟子深感受辱,叫罵聲驚天動地。

花眠一言不發,冷冷看著竺因風,衝大師見勢不妙,喝道:“竺因風,少說廢話,別忘了今日為何而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竺因風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大和尚,別當我不知道,你也是妓院裏的常客。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能做秦淮河的情僧,就不讓我說幾句情話嗎?”

他將花眠比做青樓女子,眾人更加震怒。衝大師暗暗心急,知道這小子貪淫好色,見了美女便想染指,自從進入中原,已經壞了不少良家女子的名節,換在平日,大可任他胡鬧,如今事關複國大業,萬萬不可惹起眾怒。想到這兒,冷笑道:“好啊,你隻管說。剛才的話我要一字字告訴令師,說是此行失敗,全因你而起。據我所知,鐵木黎處罰犯錯弟子,都是割爛皮肉,釘在燕然山頂任由禿鷲啄食。貧僧雖然沒有親身經曆,但那滋味兒一定不太好受。”

竺因風瞪著他麵皮發青,忽地幹笑兩聲,轉身說道:“方才言語得罪,還請小娘子見諒。”

花眠笑了笑,說道:“竺先生,打打殺殺沒什麼意思,我們換一個比法如何?”

竺因風見她巧笑嫣然,登時筋酸骨軟,心中為之蕩漾,色迷迷地說:“小娘子要比什麼,竺某一律奉陪。”

衝大師見他色令智昏,心中大為惱怒,欲要喝止,花眠已然開口說道:“好啊,竺先生,咱們就來比一比猜枚!”

“猜枚?”竺因風一愣,“這和武功有什麼關係?”

花眠一笑,柳腰微擰,玉手探出,從地上撿起了若幹精鋼薄片,這本是被衝大師打落在地的,施南庭之物。

竺因風莫名其妙,又見花眠俯仰生姿、妙態畢露,登時心癢難煞,連吞了幾大口唾沫。

花眠看見他的醜態,心中暗恨,臉上卻是笑吟吟若無其事,隨口說道:“這兒有二十枚鋼片,你我各得十枚,藏在手裏由對方猜測數目,如果猜中,便可攻出三招,如果猜錯,便由對方攻出三招,這三招之內,另一方不得還手。”

竺因風微感遲疑,可是大話出口,覆水難收,忽聽衝大師笑道:“花尊主精通‘龜鏡’之術,善能洞悉人心,區區幾枚鋼片,那還不是一猜就中?”

竺因風忙說:“對,對,這法子不公平。”花眠微微抿嘴,冷笑說:“竺先生不是說過一律奉陪嗎?敢情‘出爾反爾’也是燕然山的高招?”

竺因風自命風流,最恨被女人小看,聞言雙頰發燒,把心一橫,大聲說:“誰說我出爾反爾?猜枚就猜枚,我就不信小娘子能看破我的心思!”

“這才像話。”花眠一揚手,鋼片嗖嗖飛出,散如星鬥,灑向竺因風全身。

竺因風知道她在稱量自己,咧嘴一笑,雙手抓住,其勢快比閃電,眨眼之間就將十枚鋼片抓在手裏,掂了掂說道:“小娘子,題目是你出的,當然也由你先猜。”

“好說!”花眠含笑點頭。竺因風反手於後,鼓搗一陣,握拳伸出,笑嘻嘻說道:“請!”

花眠想也不想,張口便說:“左手四枚,右手六枚。”

竺因風一愣,花眠不但全數猜中,看她從容神氣,似乎真能看穿自己的心思,想到這兒心中暗凜,眼珠一轉,笑道:“不對。”右手中指一挑,將一枚鋼片彈入左手,手法快得出奇,自負在場眾人無人看清。

正要攤開雙手,忽聽花眠又說:“雙手各五枚。”竺因風變了臉色,左手小指一勾,又將一枚鋼片勾入衣袖,剛剛做完,隻聽花眠笑道:“左四右五,還有一枚在爾袖中。”

竺因風張口結舌,緊緊攥著雙拳,再也伸不出去。花眠盯著他笑道:“竺先生,這一下可猜中了麼?”

竺因風心中打鼓,自忖再使手腳,也瞞不過花眠的眼睛,想到這兒,無奈點頭。

花眠笑了笑,從袖裏取出一枚鐵算籌,長約一尺,黝黑發亮,口中說道:“竺先生,請接招了。”

竺因風心旌動搖,暗想這女子如果真能洞悉人心,那麼自己無論使出什麼招數,她都能夠料敵先機,加以克製,這麼一來,自己豈非穩輸不贏?

這個“猜枚”之法,正是要他自亂陣腳。花眠看得清楚,縱身而出,算籌化為一道烏光,直奔他的心口要害。竺因風心中一驚,正要揮掌反擊,忽又想起不能還手,稍一猶豫,鐵算籌已到了胸前。

竺因風品行不端,武功上卻有獨到之處,危殆中吸一口氣,胸口陡然下陷,下身端然不動,上身順著算籌向後仰倒,哧溜一聲,算籌掠過他的左胸,登時衣裳染紅,鮮血迸出。

花眠叫聲“第二招”,鐵算籌淩空一晃,帶起一片虛影,飄飄灑灑,一口氣點向竺因風六處大穴。

竺因風左右騰挪,閃過五記,忽然左肩一痛,算籌正中其上,擊破了護體真氣。竺因風半身軟麻,幾乎癱在地上。他後退兩步,還沒站穩,耳邊一聲疾喝,清如九霄鳳鳴:“第三招。”跟著烏芒破空,直奔他左眼而來。

這一招雷光電照,竺因風再不還擊,這隻眼睛定然不保。情急之下,顧不得什麼誓約,他雙手齊揚,擲出手中鋼片,其中帶了“無形弩”的功夫,鋼片去勢淩厲,有如勁弩所發。花眠縱然料到他的招式,麵對漫天暗器,也隻好掉轉算籌,將鋼片掃落在地。

竺因風一不做、二不休,大喝一聲,縱聲搶上,雙掌輪番劈向花眠。眾人見他不守約定,紛紛冷嘲熱諷。竺因風臉皮甚厚,充耳不聞,隻顧埋頭猛攻。

楊風來怒氣衝天,大聲叫道:“這算什麼?燕然山的弟子,說話都是放屁嗎?”

衝大師笑道:“楊尊主罵得對,竺因風食言而肥,真是大大的無恥。”楊風來兩眼一翻,說道:“既然如此,這一陣算你們輸了。”

衝大師搖頭說:“他是他,我是我,萬萬不可混為一談。猜枚的法子,竺因風答應了,我可沒有答應。”楊風來怒道:“好禿驢,你要賴賬?”衝大師笑道:“賴賬也是竺因風的事情,又與貧僧何幹?”楊風來不由氣結:“你們兩人不是一夥嗎?”衝大師道:“楊尊主糊塗了吧?燕然山、金剛門,風馬牛不相及,何時又成了一夥了?”

他東扯西拉,詭辯百出,楊風來空自氣惱,但也無可奈何。

鬥嘴的工夫,場上兩人已經打得難解難分,竺因風所練的“天刃”功夫,氣貫雙手,斷金裂石,雙掌大開大合,身法更是驚人,整個人化為一陣狂風,繞著花眠呼呼亂轉。

花眠卻如閑庭信步,忽左忽右,時前時後,看似從容寫意,但卻恰到好處。竺因風拳腳未至,她已轉身避開,右手算籌下垂,始終凝而不發,左手五指屈伸,儼然掐算計數,一雙秀目澄若秋水,冷冷瞧著竺因風的身影。

明鬥冷眼旁觀,忽地高聲叫道:“竺先生當心,這是‘鏡天’花鏡圓的‘六爻點龍術’。”

竺因風應聲一驚,他聽師父鐵木黎說過,“鏡天”花鏡圓乃花家前輩高手,相傳他有一路“六爻點龍術”,以先天易數推算對手破綻,料敵虛實,一發即中,放眼百年之前,當真打遍天下無一抗手。

竺因風心有顧慮,出手稍緩,花眠鏡心通明,無微不顯,登時秀眉一挑,妙目睜圓,左手緊攥成拳,算籌閃電刺出,穿過竺因風的雙掌,奪地點中了他的左肩。

這地方不偏不倚,正是之前算籌所中之處。竺因風傷上加傷,半身軟麻,左手也垂了下來。花眠一招得手,不待他後退,晃身急上,算籌再出,虛點竺因風的咽喉“天突穴”。

竺因風身形後仰,右手格擋,誰知花眠不過虛晃一招,算籌陡然上移,啪地抽在他的臉上。

竺因風眼冒金星,滴溜溜轉了一圈,站立未穩,後心又挨了一擊,登時數傷齊發,撲通跪倒在地。東島弟子均感解氣,一迭聲叫起好來。

花眠大家風範,不為已甚,收起算籌笑道:“承讓、承讓!”正要轉身,忽聽衝大師嘰嘰咕咕說了一句,她心中好奇,掉頭看去,冷不防竺因風一跳而起,右手一揚,擲出一大團濃白色的煙氣。

花眠措手不及,忽覺異香撲鼻,登時頭昏腦脹。竺因風搶上一步,將她攔腰摟住,順手點了三處穴道。

事發倉促,楊風來第一個緩過神來,心中驚怒莫名,箭也似的向前竄出,雙袖抖出白綾,正要出手,忽覺有異,眼角餘光所及,看見一片白色的僧袍。

“賊禿驢?”楊風來心中咯噔一沉,急轉目光,隻見衝大師站在一丈之外,斂眉袖手,含笑佇立。楊風來隻一愣,忽覺一股大力從旁湧來,勢如洪水破堤,擊中了他的左脅。

楊風來擰身躲閃,但已晚了一步,對方掌力所到,哢嚓一聲,肋骨斷了幾根,整個人飛了出去,落地時“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他抬眼看去,明鬥目光陰沉,正徐徐收回右掌。楊風來心中之痛更勝內傷,忍不住厲聲叫道:“明鬥,你、你為虎作倀……暗箭傷人?”

明鬥笑嘻嘻說道:“楊尊主不要血口噴人,說好了一對一,你怎麼出手襲擊竺先生?如果讓你得手,人家隻會笑我東島恃多為勝,我阻攔於你,也是為了東島的清譽……”

“清譽?清你娘個屁……”楊風來氣得逆血上湧,眼前一陣昏黑。適才衝大師引他分心,明鬥從旁偷襲,兩人一明一暗,分明早有預謀。楊風來吃了大虧,有苦難言,心中的氣悶難以描畫。

竺因風得意洋洋,在花眠腰間一摸,摘下一串鑰匙,嘩啦啦抖動兩下,笑道:“大和尚,是這個嗎?”衝大師點頭道:“不錯。”

楊風來怒道:“你拿鑰匙幹嗎?”竺因風獰笑道:“禿子頭頂的虱子,不是明擺著嗎?這一陣老子贏了,女人歸我,鑰匙也歸我。他媽的,你們連敗兩場,從此以後,都要尊釋王孫為主。”

花眠中了毒煙,神誌依然清醒,聽了這話,幾乎落下淚來。這串鑰匙是雲虛臨走前所留,其中一把可以打開歸藏洞,洞中藏有機關秘圖,如果落入蒙元之手,必然攪得天下大亂。

她空自著急,卻又無可奈何,竺因風在她手下屢吃大虧,看這女子梨花帶雨,心裏淫念大動,獰笑道:“小娘子別哭,待會兒有你樂的。”

花眠怒道:“無恥之徒。”竺因風笑道:“好甜的小嘴兒,罵人也這麼中聽。”說著上下其手,胡摸亂捏,花眠自幼守貞,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登時羞憤莫名,幾乎昏了過去。

東島弟子見她受辱,叫罵聲震天動地,竺因風卻是無動於衷,罵得越狠,他越是來勁。眾人盡管憤怒,但卻投鼠忌器,除了叫罵以外,並不敢放手圍攻。

衝大師站在一邊笑而不語。他早已看得清楚,東島四尊之中,楊風來主見不多,施南庭一介病夫,明鬥又加入己方,論及才智聲望,隻有花眠可以領袖群倫。雲虛臨走之前將鑰匙交給她,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隻要製服此女,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衝大師提議比武,不過是個幌子,眼看花眠取勝鬆懈,當機立斷,用蒙古話喝令竺因風擲出毒煙。花眠始料不及,登時中了毒手。楊風來上前救援,又落入衝大師的圈套,被明鬥打成重傷。這麼一來,東島三尊全軍覆沒,歸藏洞的鑰匙也落到了竺因風手裏,隻待打開石洞,取出機關秘圖,蒙元鐵騎如虎添翼,必將突破北平、席卷天下,一雪當年的亡國之恥。

正在得意,警兆忽生,衝大師一揮手,掌風所過,擊落數枚金針。他轉眼望去,葉靈蘇望著這邊,俏臉蒼白如雪。衝大師不由笑道:“葉姑娘,金針不長眼,若是射中花尊主,那可大大的不妙。”

葉靈蘇一咬牙,按劍喝道:“和尚,放了花姨,如不然,我要你生死兩難。”

衝大師笑道:“姑娘口氣不小,有些事情說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

葉靈蘇看了花眠一眼,忽地縱身而出,青螭劍光影紛亂,刺向衝大師的麵門。衝大師身子略偏,讓過劍鋒,食指嗖地彈出,正中軟劍的劍身,錚的一聲,葉靈蘇虎口流血,軟劍脫手飛出。

這一劍本是“飛影神劍”的絕招,不想一招之間,就被對手彈飛了手中之劍。葉靈蘇不及多想,左手向前一揚。衝大師忌憚金針,飄然後退,冷不防少女手腕一轉,數十枚金針直奔竺因風。

竺因風自恃花眠在手,無人膽敢冒犯,誰知葉靈蘇不顧花眠死活,悍然發出金針。竺因風手忙腳亂,呼呼拍出數掌,全力掃落金針,同時抓著花眠跳向一邊。

他立足未穩,身後勁風忽起。竺因風不及回頭,對麵的葉靈蘇一揚手,又發出了幾枚金針。

竺因風左手抓著花眠,隻有右手可以應敵,如果抵擋金針,必定擋不住背後的偷襲,如果回頭抵擋,又不免為金針所趁,無奈之下,隻好放下花眠,右手掃落金針,左手聽風辨位,狠狠抓向身後之人。

那人甚是滑溜,竺因風一爪落空,隻抓到了一塊沾血的破布。他回頭看去,一個少年抱著花眠連連後退,肩頭衣衫破了一塊,露出五道血淋淋的爪痕。

花眠認出少年,驚喜交集,衝口叫道:“樂之揚……”叫聲未落,惡風壓頂,衝大師有如大鷹展翅,淩空一掌向下拍落。

花眠心往下沉,衝大師這一掌落下,十個樂之揚也沒了性命,她不忍細看,閉上雙眼,這時忽聽砰的一聲,四周勁風激蕩,刮得麵皮生痛。

花眠心覺古怪,張眼看去,衝大師一個跟鬥翻落在地,盯著這邊驚疑不定。花眠循他目光一瞧,隻見席應真神情灑脫,袖手而立。花眠登時明白過來,必是老道士及時趕到,接下了衝大師的掌力。

衝大師來東島之前,已從明鬥的口中探明了東島的虛實,放眼東島群雄,隻有雲虛能夠勝過自己。但這道士突如其來,內力之精純,掌力之渾厚,隻在自己之上。衝大師按捺胸中血氣,徐徐說道:“道長好本事,敢問法號尊名?”

席應真笑了笑,淡淡說道:“貧道席應真。”衝大師應聲一愣,“太昊穀主”席應真,乃是比肩其師淵頭陀的奇人,貴為帝王之師,統帥天下道教。說起來,此人本是朱元璋的方外至交,不知何以緊要關頭,突然出現在東島。

他心中疑惑,看了明鬥一眼,目中不無責備之意。明鬥暗叫晦氣,他本想席應真與東島是敵非友,又被困在星隱穀中,壓根兒沒將此人計算在內,故而也沒有告訴衝大師。

席應真看了看樂之揚的肩頭,忽地歎道:“小子,你也忒膽大了,剛才這一下好比虎口奪食,你若晚退一步,抓破的可就是你的腦袋。”

樂之揚的肩頭仍在疼痛,不由強笑道:“我也是頭腦發熱,至於別的,也沒多想。”席應真看他一眼,點頭說:“好一個頭腦發熱。”

他一轉身,又向葉靈蘇說道:“小丫頭,你到底救人還是殺人?金針一撒一把,這又不是繡花。”

葉靈蘇咬著朱唇,臉色慘白。花眠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席道長誤會了。她自幼隨我長大,明白我的性子,花眠寧死不辱,與其受這淫賊的汙辱,還不如死了幹淨。”

葉靈蘇眼眶一紅,淒聲道:“花姨,你若死了,我、我也不活的。”花眠見她神色淒涼,登時心中大痛,強笑道:“蘇兒,犯傻可不好,你青春無限,正當華年,別說什麼死不死的話。”

葉靈蘇低頭不語,花眠越發憐惜,想要掙起,才發現自己身在樂之揚的懷中。一股少年男子的氣息傳來,她登時心如鹿撞、腮染桃紅,低聲道:“樂之揚,呆著幹什麼?還不解開我的穴道?”

樂之揚應聲一驚,慌忙伸手解穴,可竺因風手法怪異,試了幾次全然無用。席應真上前一步,扶起花眠,伸手在她背上拍了兩下。花眠隻覺熱流鑽入體內,登時衝開穴道,當下挺身跳起,誰知身子綿軟無力,忽又摔在樂之揚懷裏。她提振丹田之氣,卻是空空如也,花眠隻覺訝異,席應真看她神色,心裏明白幾分,點頭說:“你中了毒,毒性未消,氣力不足。”

他轉過身來,向竺因風說道:“你用的什麼毒?”竺因風到嘴的鴨子飛了,心裏氣恨交加,咬著牙一言不發,衝大師卻笑道:“席先生聽過說‘軟金化玉散’麼?”

席應真變了臉色,說道:“大和尚,你好歹也是金剛傳人,怎麼會用‘毒王宗’的迷藥?”

衝大師笑道:“天生萬物,皆有其用。好比殺人,用刀是殺,用毒也是殺,又分什麼高下三等了?入不入流,不過偏知偏見,管不管用,那才是真材實料。”

席應真冷哼一聲,攤手說:“拿來。”衝大師笑道:“什麼?”席應真道:“當然是解藥。”衝大師搖頭說:“沒有解藥。”

席應真臉一沉,正要說話,衝大師截斷他的話頭:“席道長,你不是東島之人,今日之事與你無關。”

席應真大皺眉頭,心想:“和尚說得不錯,我不是東島的人,不好幹預此事……”正遲疑,忽聽樂之揚說道:“大和尚,你也不是東島之人,人家選誰當島王關你屁事?照我看,你也應該放下鑰匙,閉上鳥嘴,留下這個姓釋的老小子,讓他自個兒爭什麼島王。”

這一番話說出了眾人的心聲,東島弟子紛紛叫好。衝大師皺了皺眉,正想著反駁之詞,竺因風卻是心頭火起,厲聲叫道:“小畜生,你是什麼東西?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樂之揚笑道:“我不是東西,我是你爹,老子說話,乖兒子聽著就對了。”竺因風大怒,瞪著眼叫道:“小畜生你再說一次?”

“說什麼?”樂之揚笑了笑,“說我是你爹麼?”

竺因風暴跳如雷,縱身欲上,衝大師攔住他道:“如此黃口小兒,不必跟他較真。”他揚起臉來,冷冷說道,“適才比武決勝,我方已經勝出,從今往後,東島之人,全都要尊釋先生為主。”

話一出口,罵聲四起,楊風來怒道:“禿驢,顛倒黑白麼?第二陣明明是花尊主勝了,姓竺的陰謀暗算,理應加以嚴懲。”

衝大師笑道:“那麼敢問楊尊主,兩人比武,站著的勝了,還是躺著的勝了?花尊主若能穩穩站住,我就算她勝出如何?”

花眠心中氣惱,冷笑說:“說好了比武決勝,你們用毒算不算犯規?”衝大師笑道:“沒錯,咱們說了比武決勝,卻沒說比武之時不能用毒。當年令祖‘素心神醫’花曉霜也修煉過‘九陰毒掌’,足見以毒入武,自古有之。”

花曉霜是花眠祖上的一位前輩,機緣巧合,練成過“九陰毒掌”的功夫。花眠一時氣結,不知如何回答,楊風來更是氣得兩眼亂翻,連連啐道:“放屁放屁,強詞奪理……”

明鬥眼珠一轉,嗬嗬笑道:“楊尊主,以我之見,花尊主先贏後輸,竺先生先輸後贏,大夥兒算是平手如何?”

楊風來聽了這話,怒氣稍平,點頭說:“你說這話,倒還有點兒人味!”明鬥接口說:“所以說,三場比試一勝一平,楊尊主跟我再比一場,大夥兒一局定勝負如何?”

楊風來心中一凜,他的武功不及明鬥,如今受了內傷,更是毫無勝算。正犯愁,忽聽樂之揚笑道:“楊尊主身體欠安,這一陣不必出陣。”

楊風來一愣,樂之揚衝他使了個眼色,搶先說:“這一陣由席道長代替楊尊主出戰,明鬥,你要不應戰,那就是他娘的縮頭烏龜。”

明鬥又驚又氣,衝口而出:“胡說八道,席應真是朱元璋的走狗,怎麼能代替東島出戰?”

樂之揚笑道:“竺因風不也是蒙古人的走狗嗎?怎麼能夠代替東島出戰?”

明鬥硬著頭皮支吾:“他、他是受了釋先生之托。”

“這個容易!”樂之揚笑了笑,轉向花眠說,“花尊主,你可願意委托席道長出戰?”

花眠本以為大勢已去,結果樂之揚橫插一腳,大有把水攪渾之勢,想到這兒,忙說:“席道長肯出戰,花某求之不得,隻不過……”她盯著席應真,心中拿捏不定,席應真在雲虛手中飽受折辱,若是記恨前仇,一定不會出手。

席應真微微一笑,拈須說道:“按說東島內爭,席某不應插手,但這和尚覬覦天機秘術,想讓元人卷土重來,貧道忝為大漢子民,決計不能坐視不理。”

這幾句話擲地有聲,東島眾人為之一肅。衝大師卻不動聲色,淡淡說道:“這麼說,席道長一定要架梁子了?”席應真道:“沒錯。”

衝大師點頭說:“好,第三場算我們輸了。”他突然認輸,眾人大感意外,席應真怪道:“大和尚,你打什麼主意?”

衝大師笑道:“明尊主不是說了嗎?前兩陣一勝一平,第三陣我們即使輸了,也是一勝一平一負,歸根結底還是平局。所以大夥兒再比一場,以三對三,兩局為勝,我方原班人馬出戰,貴方也請再派三人。”

眾人均是麵麵相對,席應真不由大皺眉頭,苦笑說:“你這和尚太難纏,看樣子,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衝大師笑道:“不敢、不敢。”席應真又問:“你的法號是令師所賜?”衝大師道:“正是。”

“大盈若衝,其用不窮,隻從法號來看,令師對你期許甚高。”席應真說到這兒,深深看了衝大師一眼,“和尚,你如此汲汲於勝負,未免辱沒了這一個‘衝’字。”

衝大師笑道:“法號不過說說而已,所謂‘人各有誌’,家師誌在佛法,貧僧誌在勝負,道長與其尋章摘句,不如想一想派誰出戰為好。”

席應真掃眼看去,花眠中毒,施、楊二尊受傷,自己武功再高,也隻勝得了一場。對麵的三人武功均強,三尊尚且不敵,其他弟子更如以卵擊石。

正在猶豫不決,忽聽葉靈蘇說道:“席道長,我來試試。”席應真轉眼看去,少女小嘴微抿,桃腮蘊紅,秋水也似的眸子透出幽幽冷意。

席應真見過她出手,的確得了雲虛真傳,盡管火候未足,但也不容小覷,想了想,略略點頭。衝大師笑道:“好啊,算上葉姑娘是兩人,不知第三位是誰?”

席應真不及回答,忽聽樂之揚笑道:“第三位麼,就是你爺爺我了。”

老道士一愣,葉靈蘇也很詫異,說道:“樂之揚,你湊什麼熱鬧?比武拳腳無眼,可不是小孩子的把戲。”

“誰是小孩子?”樂之揚笑了笑,“我比你年長,我是小孩子,你就是奶娃兒。”

葉靈蘇雙頰緋紅,啐道:“你才是奶娃兒呢。乳臭未幹,不知好歹,哼,叫人打死了也活該。”

“好啊!”樂之揚拍手笑道,“那我臨死之前,可得喝一頓好奶,啊,不對,喝一頓好酒才對。”

葉靈蘇咬了咬嘴唇,輕聲罵道:“奶娃兒喝酒,虧你想得出來。”

兩人隻顧鬥嘴,竟把強敵丟在一邊,竺因風望著二人,心裏無端生出一股酸意,忍不住叫道:“你們兩個鬧什麼?要打就打,爺爺可沒工夫看你們演戲。”

席應真點頭說:“樂之揚,小姑娘說得是,對手武功甚高,你要三思而行。”樂之揚微微一笑,說道:“道長放心,我自有主張。”

葉靈蘇見他胸有成竹,心中不勝疑惑:“這小子一貫奸猾,也許真有勝算也說不定。”

衝大師看著樂之揚,也是拿捏不定,暗想這小子搶走花眠,身法動若脫兔,頗有可觀之處,如今慨然出戰,難保沒有身懷絕技。正想著,明鬥湊上來低聲耳語:“大師放心,這小子武功平常,不足為慮。”

衝大師心中大定,揚聲笑道:“席道長,貴方人馬已齊,大夥兒這就交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