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卿如明月

第三十七章 卿如明月

張翔龍當然知道徐公淩的意思,不過這十個太歲兵,可一點也不好管。張翔龍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中男,裏麵最小的王純良也比他大一歲,這些各懷絕技的老兵,如何會心甘情願聽他號令。

鍾雲長遇到不服的甲兵,非要把他打服不可,對他而言,管教甲兵,動手比動嘴管用。在狂刀門裏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即便你張翔龍身懷武藝,又有千斤神力,沒有例錢,照樣會被分到火頭營裏刷鍋洗碗。

張翔龍也是連連歎氣:“大哥,我說句真心話。這十個人真心不好管,脾氣一個比一個強。韋克夫曾經當眾把一個什長摔飛,被罰做苦工半年。邱藏雲因為看不慣一些不平事,被打過四十軍棍。柳劍心因為在比試中,打贏了一個不該打贏的人,失去了升遷的機會。”

“二弟,我們出生尋常人家,無財無勢。那麼日夜苦練,無非是為了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可這世態炎涼,我們可能連一個機會都得不到。”徐公淩也是感同身受。

張翔龍又喝了一杯悶酒:“大哥說得在理,他們十個人當了三五年的甲兵,已經心灰意冷了。單靠狂刀門那麼點軍餉,能溫飽就不錯了。唉!隻靠軍餉,三年下來,不吃不喝不花一文錢,也買不起一個伍長!”

徐公淩滿飲一杯酒:“二弟,你得到這十個人,有可能要轉運。這個十個人身懷絕技,但是懶懶散散,潰不成軍。單打獨鬥個頂個厲害,卻無上陣大戰之用。你除了要練出他們的戰鬥力,萬萬要記住,人心齊,泰山移。”

張翔龍沒想到徐公淩對用兵這麼了解:“佩服佩服!大哥在淩虛宮果然得了真傳。”

徐公淩細想起來:“二弟,你想要帶好這十個人。一定要記住三章!”

張翔龍忙問道:“哪三章?”

徐公淩當即答道:“第一章,嚴明軍紀,樹立威信。今天你贏了韋克夫,但是他並沒有心服口服,往後你要刻苦練功,淩駕於眾人之上。第二章,恩威並施,收攏人心。光有威信還不夠,你要關心他們的衣食起居,把錢花在刀刃上。吳起為士卒吸毒瘡的故事,二弟可知否?”

“大哥,這我真不知道。”張翔龍搖了搖頭,他當年在私塾裏主要還是睡覺。

徐公淩隻好背出這段故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周安王十五年(公無前403年,公元前387年)。

吳起者,衛人,仕於魯。齊人伐魯,魯人欲以為將,起取齊女為妻,魯人疑之,起殺妻以求將,大破齊師。或譖之魯侯曰:“起始事曾參,母死不奔喪,曾參絕之。今又殺妻以求為君將。起,殘忍薄行人也。且以魯國區區而有勝敵之名,則諸侯圖魯矣。”

起恐得罪,聞魏文侯賢,乃往歸之。文侯問諸李克,李克曰:“起貪而好色,然用兵,司馬穰苴弗能過也。”於是文侯以為將,擊秦,拔五城。

起之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卒母聞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將軍自吮其疽,何哭為?”母曰:“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疽,其父戰不旋踵,遂死於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張翔龍聽得不是太懂:“大哥,說句真心話。我真沒聽懂,你還是說白話。”

徐公淩大笑起來:“二弟,為將者,不通天文,不知人情,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武經六書》你必須要看,尤其是《孫子兵法》。”

張翔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既然大哥都說了,我一定好好研讀《孫子兵法》!”

徐公淩用白話講起了這段故事:

吳起,衛國人,在魯國為官。齊國攻打魯國,魯國想任吳起為將,但吳起的妻子是齊國人,魯國就對吳起有些不放心。吳起便殺掉妻子,當上了大將,率軍大敗齊軍。有人在魯侯跟前讒毀吳起,說:“吳起當初曾經師從曾參,母親去世他不奔喪服孝,曾參為此與他斷絕關係;如今,為了一個大將之職,他居然殺了自己的結發妻子。吳起真是個殘忍的小人啊!況且,小小的魯國戰勝了強敵,未必是好事。有此名聲,各國都要一起來對付魯國了。”

吳起知道此事,擔心魯國治他的罪。聽說魏文侯賢明,便前去投奔。魏文侯向李克征求對吳起的看法,李克說:“吳起為人,貪婪而好色,但在用兵打仗方麵,就連齊國名將司馬穰苴也不如他。”

於是魏文侯任命吳起為將,帶兵攻秦,奪取了五座城池。吳起擔任魏國大將,與最下等的士兵吃同樣的飯食,穿同樣的衣服,睡覺不鋪席子,行軍不乘車馬,親自捆紮行李、馱運食糧,為士卒分憂解難。

有個士兵長了毒瘡,吳起為他吮毒。這個士兵的母親聽說後,放聲痛哭,有人奇怪地問:“你的兒子不過是個士兵,而將軍卻為他吸吮毒瘡,你哭什麼呀?”這位母親說:“我不是為這事哭泣。當年吳將軍為孩子的父親吸過毒瘡,他父親打起仗來拚命衝殺,死在敵人手裏。現在,吳將軍又為我兒子吸毒瘡,不知道我兒子又會戰死在哪裏。所以我哭泣啊!”

張翔龍恍然大悟:“吳起給小卒吸毒瘡,其實是為了這些小卒給他賣命。”

徐公淩連連點頭:“二弟,就是這個道理。兵法之道,攻心為上。你也得恩威並施,讓他們為你賣命。”

張翔龍連連點頭,旋即問道:“大哥,最後一章是什麼?”

“身先士卒,賞罰必信。鋼鐵一般的軍隊,就要有鋼鐵一般的軍法。打仗的時候,你衝在最前麵,你的士卒也會死戰。大將要是逃跑了,士兵焉能不亂。”徐公淩加重了語氣,又笑道,“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此乃千古名言啊!”

徐公淩突然小聲說道:“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張億豐和我說了,你是雷神將轉世。”

張翔龍驚道:“大哥,你見過張億豐了?張兄弟為人仁義,也算救了我的命。說隻要我找到雷神珠,就能變身雷神,縱橫九州,橫掃千軍。”

徐公淩微微點頭:“得大禹神珠者,王天下。得四將神珠者,敗禹王。我們四人便是風雷火雪四大神將的轉世。”

張翔龍驚訝地說不出來話來,自忖:“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嗎?我們四人,竟然是分別是風雷火雪四大神將的轉世。怪不得公淩老大能得到徐風劍,原來我們前世那麼厲害。”

徐公淩囑咐道:“二弟,當心隔牆有耳。這件事不要讓外人知道,以免引來血光之災。”

張翔龍回過神來:“小弟明白,多謝大哥提醒!”

戌時一刻,狂刀門,前鋒營營房。

韋克夫躺在榻上全無睡意,他自詡力大如神,沒想到竟然拿不起徐公淩的徐風劍,羞愧難眠。柳劍心練的是輕劍術,講究把手中的劍練得越來越輕。世人皆知越重的劍也就越難練,殊不知越輕的劍也越難駕馭。不過柳劍心很清楚,若是與徐公淩比劍,必然是自尋死路。

韋克夫仍是非常氣惱:“俺怎麼就拿不起那把劍呢?俺這是見鬼了吧!”

錢岱君被吵得很煩:“大力韋!人家是淩虛宮的劍仙,我們隻不過是狂刀門的甲兵,這能比嗎?你覺得土狗和麒麟能比嗎?”

柳劍心也沒有睡:“我倒是覺得他的劍那麼重,說不定隻能揮幾下。我完全能以輕禦重。”

王純良大笑起來:“馬後炮啊!什長他義兄在的時候,劍心應該直接上去大喊。吾乃狂刀門前鋒營甲兵柳劍心,有種與我決一死戰。”

江東遊翻過身來:“北淩虛,南化龍,修仙悟道,天下正宗。我們狂刀門根本沒法和四正之首的淩虛宮相提並論。”

王純良奸笑道:“這兩人這麼晚還沒回來,不會是上青樓去了吧?我也想要去啊!我長這麼大都沒去過青樓。”

江東遊譏諷道:“良良,就你那點錢,還真去不起。那地方可是太子進,乞丐出。”

錢岱君“噓”了一聲:“伯長過來巡營了!”

亥時,徐公淩和張翔龍回到前鋒營。

張翔龍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徐公淩在空地上練劍,他一遍遍地出劍,想著自己是否還有什麼故人沒見。他抬到望向天空,正看到一輪明月。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劍上,他手中的鐵劍閃耀著清冷的月光。

徐公淩恍然大悟:“月亮!水中月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該去玄女廟見她一麵。”

張翔龍起身解手,見到徐公淩還在練劍,暗想:“大哥真是夠勤奮的,他這麼有天賦,還這麼努力。我更要笨鳥先飛才行啊!”

“徐風萬裏,一千遍!”徐公淩終於練完了第一千劍。

次日一早,徐公淩和張翔龍在營裏吃了早飯。徐公淩關照張翔龍幾件事,便禦劍飛走了。張翔龍和十個甲兵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淩虛宮的劍仙在天上飛,紛紛幻想著自己也有一把飛劍,遨遊天地。

雍州,玄女廟。

這幾日水中月每天都帶著新入門的女弟子,練習“玄女神行”的基本功,給她們講解《黃帝內經》。曉真師太對水中月非常疼愛,希望她找個如意郎君,不要和自己一樣空度百年。其實每年黃道吉日,來給水中月提親的媒婆,比玄女廟來的病患都多。水中月哭著告訴曉真師太,她不會嫁人,隻想傳承玄女廟的衣缽。

恰逢今日正是水中月坐堂,等了半晌,也沒見一個病人。閑來無事,她隻好拿起張仲景的《金匱要略》讀了起來。

忽然她麵前坐下了一個病人,戴著麵罩,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這人把拳頭放在嘴上,不住地咳嗽。

水中月嚇了一跳:“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這怪人嗓子很沙啞:“大夫,我好像病了。麻煩你看看我還能活幾年啊?”

水中月驚道:“我是瞧病的,不是算命的。哪有你這麼說話的啊!”

這怪人還在咳嗽:“大夫,玄女廟中無死人,你可一定要治好我啊!”

“望聞問切,我得先看看你的氣色啊!”水中月就要揭開他的麵罩。

這怪人急忙攔住:“小人病入膏肓,受不得半點風寒。還請大夫見諒,直接為我診脈吧!”

這怪人伸出右手,把手腕放在水中月麵前。水中月把手指按了上去,發現是個浮脈,舉之有餘,按之不足。

水中月念道:“浮脈主表,病邪在經絡肌表部位,邪襲肌腠,衛陽之氣奮起抵抗,其病輕淺,外邪剛進入人體。人體的正氣尚強,脈氣鼓動於外,脈應指而浮,故浮而有力。”

這怪人幹咳一聲:“大夫,你方才說的話,我一句都沒聽懂。我就是想知道。這病能不能治?這病要怎麼治?要買什麼藥?要用什麼藥引子?要花多少錢?治不好我還能活幾年?”

水中月捂著耳朵:“你這人怎麼這麼能說啊?你是不是說書的啊?”

這怪人答道:“我年少之時,也曾想過去說書。不過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大丈夫要麼能文,要麼能武,學說書豈不是誤了我前程。”

“左手伸出來!你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水中月總覺得這個怪人有些熟悉。

這回水中月搭上脈,嚇了一跳。一會浮脈,一會遲脈,一會虛脈、一會滑脈,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水中月把手一縮:“你到底是人是鬼?玄女廟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這怪人還在咳嗽:“我當然是人!還是一個病人!”

水中月怒道:“裝病鬧事的人,我可是見多了。我今天非要揭開你的麵具不可。”

這怪人笑道:“追得到我再說。”

“嗖!”

這怪人像疾風一樣消失在水中月麵前。水中月的玄女神行修為極高,身輕如燕,疾走如飛,她當即追了出去。

初時那怪人離她足有五丈遠,慢慢就到了三丈。不過那怪人專門往犄角旮旯跑,還有意給她弄些阻擋。水中月一連躲開七八個攤子,五六個花瓶,三四棵大樹,一兩個行人,終於離他隻有一丈遠了。

眼見怪人已經跑到了一個樹林裏,水中月喊道:“別跑了!你逃不掉的。”

那怪人氣喘籲籲地答道:“你別追了。我保證不跑了。我也跑不動了……”

水中月突然一下衝到怪人邊上,拋出診脈用的金蠶絲,一下套住了他的脖子:“哈哈!你往哪裏跑?我玄女廟的玄女神行,可是獨一無二的。”

水中月瞬間揭開了怪人的麵罩,麵罩下麵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一年了,水中月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想起他的不辭而別,每每肝腸寸斷。她捏住了怪人的高鼻梁,黯然神傷。

這怪人除了徐公淩,還能是誰?徐公淩對水中月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在回淩虛宮前,禦劍直奔玄女廟。

徐公淩這回是真咳嗽:“快鬆開。我要被你勒死了。”

水中月收回金蠶絲:“聽說你已經是淩虛宮裏的青仙榜眼了,還過來找我幹嘛?”

徐公淩施禮請罪:“水郎中,我擔心壞你名聲,隻好引你出來說話。畢竟我身為淩虛宮劍仙,也不好輕易卷入紅塵吧!”

“馬公子不是我治好的,還給我寄了幾封書信。你徐大榜眼,估計連我姓什麼都忘了。”水中月翻著白眼,不看徐公淩。

徐公淩長歎一聲:“家駒他天天做夢都在想你。其實他也是真心喜歡你的,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水中月望向徐公淩:“我對馬公子並無半分情意。我有話要問你。為什麼不辭而別?你明明是要去淩虛宮,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戲弄於我?”

徐公淩答道:“我聽淨如姑娘說,你好像和淩虛宮有仇。你也沒問,我就沒說。我隻是想請你出來,說幾句話。”

水中月搖頭:“我和淩虛宮能有什麼仇?但凡是想去淩虛宮的人,我堅決不會醫治。”

徐公淩追問道:“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啊?不過拜師學藝三年後,我也會離開淩虛宮這烏煙瘴氣的鬼地方。”

水中月突然“撲哧”一笑:“你是在淩虛宮被誰欺負了啊?”

徐公淩甩開身上的行頭,露出了一身華美的仙袍。水中月吃驚地望著徐公淩,當年一身俠客裝扮的他,儼然成了一個衣冠楚楚的美劍仙。

徐公淩笑道:“淩虛宮除了仙袍還算白些,什麼都是黑的。”

水中月十分驚喜:“不錯不錯,還算是一表人才。”

“多謝水郎中的救命之恩,徐公淩沒齒難忘。”徐公淩想著早點趕回淩虛宮,“卿如明月我如風,風隨月影不見形。日後若有什麼吩咐,我一定拔刀相助。告辭了!”

徐公淩當即拱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