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武經六書
徐公淩、馬家駒、張無音三人已經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收拾好了。他們三人走到青仙書院門口,帶著幾分無奈,帶著幾分蒼涼。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江瑤看到徐公淩偷偷哭了,她拿出自己的手帕給徐公淩擦淚。徐公淩不過想著在青仙書院裏快快樂樂地過一年,然後快快樂樂地拜師學藝,最後快快樂樂地回家。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風無相,人無常。人生如浮萍,聚散兩茫茫。他自己也想不到還沒上一個月課,兄弟三人就被發配了。
隻聽張無音感歎道:“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得勢狸貓凶似虎,落地鳳凰不如雞。”
徐公淩接了下去:“虎伏深山聽風嘯,龍臥淺灘等海潮。海到盡頭天做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徐公淩望向馬家駒,示意讓他接。
馬家駒急忙搖頭:“公淩,我不會背啊!”
胡克難大笑不止,連連跺腳:“馬家駒啊!馬家駒!連這麼有名的詩你都不會背,你念沒念過書啊?”
胡克難停止不笑,背道:“如日東山能在起,大鵬展翅恨天低。誰無虎落平陽日,待我風雲再起時。”
張無音毫無遲疑地接了下去:“有朝一日龍得水,必令長江水倒流。有朝一日虎歸山,我必血染半邊天。”
“無音背得不錯啊!”徐公淩會心讚道。
張無音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人一旦失意了,腦子就會變靈活。”
徐公淩也長籲短歎:“有朝一日獅入林,我要氣吼山河震。有朝一日遊地府,我讓地府底朝天。有朝一日遊天邊,眾仙跪在我麵前。”
“最後幾句留給我。”胡克難背出了最後幾句,“有朝一日鳳翔天,我要天下盡我鳴。有朝一日我出頭,我要天下唯我尊。”
江瑤捏著徐公淩的臉頰:“虧你們還有心情背詩。你知不知道,你的稱呼已經從徐榜眼變成了短命榜眼?”
徐公淩聽了直樂:“哈哈!說得太對了!我這榜眼真是太短命了。執法長老也真是的,就為了剩一年飯錢,就把我送到戰魔峽穀。到了那邊還不知道能吃什麼呢?”
馬家駒低著頭,握緊了拳頭:“原來在哪裏都一樣。無權無勢的人永遠會被有權有勢的人欺負。”
張無音更是一肚子火氣:“我想本本分分做人!可結果呢!別人會給我機會嗎?沒有!我的忍讓隻會讓他們變本加厲。誰說的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退了一步,有用嗎?”
徐公淩擺了擺手:“無音行了!去戰魔峽穀未必是壞事,小人之心可比妖獸精怪更毒更凶猛。”
江瑤輕輕抱住了徐公淩,泣不成聲:“你多保重!”
徐公淩使了點勁箍住了江瑤:“我真想就這樣抱著你,也不想再看到青仙書院四個字。什麼道不遠人人自遠。道自有道,我既是道。”
徐公淩抱得很緊,江瑤覺得那一瞬間仿佛被徐公淩鎖住了。徐公淩堅實的胸膛緊緊貼在她的身上,她避無可避,隻能羞澀躲開徐公淩的眼神。她隻看了徐公淩一眼,那眼神中帶著無盡的失望,無盡的落寞,無盡的煩惱。
“兄弟們!出發了!”徐公淩突然放開手,與她作別。
張無音想起回信的事:“江瑤姑娘,我們被發配到戰魔峽穀的事,就別和我家裏人說了,以免他們擔心。”
“不知道我家裏怎樣了。公淩,我也想家了。早知如此,我來淩虛宮幹嗎?”馬家駒此時想起他爹和他說的話,你走了就別再回來。我沒有你這種不成器的兒子。我就當沒養過你。這一句句話縈繞在他心頭,讓他心如刀絞,當即灑淚。
張無音想起他娘臨走時候的囑咐,也是肝腸寸斷:“我沒有為家裏做過什麼,連一頓飯都沒做給我媽吃過。我這次出來,把家裏的底子花掉了一大半。”
徐公淩含淚念起了《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胡克難此時哭得稀裏嘩啦,讓大夥都覺得莫名其妙。
胡克難淚流不止:“我來淩虛宮一百幾十年了,隻回過三次家。如今二老早就離我而去了。我娘當時天天盼著我回家,眼睛都苦瞎了。她一直等我回去吃羊肉餃子,每年我生辰,她都會包給我吃。我最後一次回去,她老人家已經走了……我真是個不孝子!”
徐公淩聽了很是感動,也是淚如雨下。接著江瑤就看見這麼一幫大老爺們抱頭痛哭,比大姑娘哭得還厲害。
江瑤已經哭紅了眼:“別哭了,真是的。你們一哭,把我也弄哭了。”
隻聽江瑤動情唱道:“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相思苦,憑誰訴?遙遙不知君何處。扶門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
徐公淩聽到江瑤唱起《古相思曲》,立時收起了眼淚,拉住了胡克難:“我們該走了,別耽擱了時辰。”
張無音捂著臉,暗想:“這兩人真是舉案齊眉、如膠似漆、水乳相融、幹柴烈火、難舍難分啊!”
戰魔峽穀,妖獸館。
徐公淩、馬家駒、張無音被送到了戰魔峽穀中間的妖獸館,並拜會了妖獸館的館長兼看門的蕭老頭。徐公淩無心多說一句話,隻是拱手作禮。馬家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喊了聲蕭先生,就開始到處發呆。張無音甚至沒和蕭老頭打個招呼,隻覺得這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館長兼看門的蕭老頭,據胡克難所說年輕時候也曾經輝煌過,風靡萬千少女,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蕭老頭看著約有七十多歲,身長五尺七寸,皮膚雪白,長長的白胡子直垂到腰間。穿著一件泛黃的袍子,袍子上打了數不清的補丁,像是被野狗啃過一樣。他的臉出奇的白,儼然是位傅粉何郎。張無音暗想這蕭老頭,說不定是李子玉的親爹。
蕭老頭看著徐公淩,命令道:“高鼻梁的,以後全館的妖魔精怪,由你來喂食。”
徐公淩一點也不想買他賬:“蕭老先生,你幹脆讓他們辟穀吧!這麼多妖怪每天還不得吃幾千斤啊?”
蕭老頭又望向馬家駒:“瘦高個的,以後全館妖怪的糞便,由你來清理。”
“啊!”馬家駒不禁尖叫一聲,“這我一人也幹不完啊!”
蕭老頭叱道:“不要跟我找那麼多借口,讓你打掃就你打掃。”
蕭老頭指著張無音:“胖高個的,以後全館的房間,都由你來打掃。”
張無音仰頭看著天空:“老先生,恕我冒昧地問一句。這跟修仙悟道,沒什麼關係吧!修仙悟道,不如睡覺。”
徐公淩帶頭就出去了:“兄弟們走!那屋裏灰實在太多了,我們還得去打掃打掃。”
三人回到了對門的廂房裏,開始分工收拾房間。徐公淩鋪床擺件,馬家駒奔走換水,張無音擦地掃灰。收拾了一個時辰的工夫,廂房裏幹淨整潔多了。徐公淩泡了個澡,撲在被子裏,就睡了。馬家駒這幾天也給累壞了,牢房裏白天是要幹活的。他衣不解帶,就撲倒在床上。張無音打著哈欠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住在牢房的那幾天,張無音總覺得身上癢癢,等於好幾天都沒睡覺。
玄牝殿,正殿。
嫣然真仙此時坐立不安,正在焦急地等待著結果。
隻見大弟子如詩匆匆來報:“師父!沒事了!”
嫣然真仙不由問道:“怎麼叫沒事了?”
如詩緩緩說道:“聽說曹道敏夜間踹翻了火盆,引火燒身,已經被燒死了。徐公淩隻按違反門規論處,發配戰魔峽穀十個月,以觀後效。”
嫣然真仙想起戰魔峽穀:“我也很久沒去戰魔峽穀試煉了。如詩你們呢?你們要多下功夫啊!”
如詩又說道:“不過曹道敏被燒得連根頭發都找不到,全身上下屍骨無存,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呢!”
嫣然真仙冷冷說道:“一個能通過山前初試的男青仙不可能輕易被凡火燒死!除非那火不是普通的火。”
如詩點頭應道:“師父!竟然火不是普通的火,放火的人也就不是普通青仙啊!”
嫣然真仙臉色大變起來:“如詩,這件事情不要再跟任何人議論。不要節外生枝了。”
如詩第一次看到嫣然真仙做出這種表情,楞了一會,才應了一聲……
太陽高照,日上三竿。
徐公淩還在睡覺,馬家駒也還沒醒,張無音正在打呼嚕。
蕭老頭不到卯時就起來了,他聽見三人屋裏的呼嚕聲,心裏很是不滿:“這三個後生,真是一點上進心都沒有。我當年在他們這個年紀,可比他們努力多了。真是黃鼠狼下崽子,一窩不如一窩。瞎子踢燕子(毽子古稱),一個不如一個。”
蕭老頭十七八歲的時候,每天最多隻睡兩個時辰。白天讀書學兵法,晚上挑燈練功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來沒有間斷過。這陣子他看到這三個少年,一覺睡到中午,氣得不行。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趲少年。蕭老頭懶得管他們,索性連吃飯都不喊他們。
一連幾天下來,三人都是窩在被窩裏,等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有一天卯時,蕭老頭看見徐公淩起來了,以為他是早起練功,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去上茅房。蕭老頭安排的活,三人聽了就好像沒事人一樣,答應一聲,就是不去幹。
第四天,蕭老頭實在是忍不住了。
他直接進了三人居住的廂房,望著徐公淩問道:“青仙徐公淩、馬家駒、張無音,你怎麼還不幹活啊?年紀輕輕,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跟個懶鬼一樣,成何體統。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徐公淩起身穿鞋:“蕭先生,說真的。也就是睡覺,還能讓我舒服點。淩虛宮已經讓我心如死灰了。”
馬家駒這幾天睡得很過癮,一天都能睡七個時辰:“蕭先生,我們剛從牢裏出來。身體還沒恢複。待氣力完足,才能幹活啊!”
張無音連連點頭:“蕭老先生放心。我們也就歇個半年三月就行了。淩虛宮已經讓我徹底失望了,過完著最後十個月,我就可以滾蛋了。”
徐公淩也下定決定回家:“無音你說得對!我們根本就不該來,淩虛宮裏別的我沒看到,隻有吃人兩個字。我一心過來幹什麼?我是不是有病啊!別人拿淩虛宮當個寶,對我來說連個屁都不是。”
馬家駒也是思鄉情切:“公淩,無音。淩虛宮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這裏不是我們該呆的地方。沒有家世,沒有權勢。我們隻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徐公淩點了點頭:“那就走吧!打死我,我也不會再回來了。這個地方不值得我再回一次頭。”
蕭老頭對這三個懶鬼,有了些好奇:“你們幾個後生到底是因為什麼事被發配到戰魔峽穀的?”
徐公淩懶得多說話:“無音,你來講吧!”
張無音此時也是一肚子牢騷,就把從進淩虛宮開始收山門錢,考不上的可以花錢補遺才,花錢多的可以隨便換班等等事情,都說了出來。談及燕長風被陷害的事,他更是講得繪聲繪色。最後講到曹道敏欺負馬家駒,要把粟米粥倒在馬家駒臉上,就連蕭老頭都憤怒了。
徐公淩突然說了一句:“蕭先生,我們三人是結義兄弟。你說我看見自家兄弟被人家欺負,我能束手旁觀嗎?我真恨不得當時就把他屎打出來。”
蕭老頭搖搖手:“好了好了!從明天開始,老頭子我要給你們上課,先學《武經六書》,再學排兵布陣。”
徐公淩一聽是學兵法,毫無興趣:“我說蕭先生,我想學長生不老之術或者禦劍飛行之術,能不能教我啊?”
馬家駒興奮道:“我想學過目不忘的法術,這樣我下次鄉試,就能中舉了。”
張無音隻道:“我什麼都不想學,能讓我回家就行。”
蕭老頭甩袖而走:“事就這麼定了。明天辰時開課,願意來的老頭子我發三個油炸雞腿,不願來的不強求。”
徐公淩一聽有炸雞腿:“來,肯定來。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我早就想學兵法了。”
馬家駒也想吃雞腿:“公淩去我肯定去。”
張無音順口道:“你們都去,難道我還能不去嗎?”
辰時未到,徐公淩、馬家駒、張無音三人就一齊守在蕭老頭廂房外,等著聽他講課,禮節甚恭。蕭老頭看這三人來得都挺早,心裏也很高興。
徐公淩暗想:“不是有雞腿,我才不來呢!”
馬家駒暗想:“我來就是混三個雞腿啃啃,兵法我可聽不懂。”
張無音暗想:“不是給你麵子,我是給雞腿麵子。輸了那麼多雞腿,終於要吃回來了。”
此時,蕭老頭坐在正席上,一副儒雅的學究模樣。他給三人準備了三張席位,書本也準備好了。徐公淩翻看書桌上的六本書,分別是《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司馬法》、《尉繚子》、《黃石公三略》、《六韜》。
徐公淩茅塞頓開:“蕭先生,原來這就是《武經六書》?”
蕭老頭點頭:“學完這六本書,活學活用,以後必然能成為輔國之才。切記不要成為紙上談兵的趙括。其父趙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即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
徐公淩最喜歡討論曆史人物:“趙括這類人誇誇其談,隻是熟讀兵法,根本沒有活學活用。也不會帶兵打仗,當年要是給我四十萬大軍,也就沒秦始皇什麼事了。”
蕭先生怒視徐公淩:“我講課的時候,你們不許說話。”
三人點了點頭。蕭先生告訴他們,第一節課先學《孫子兵法》。《孫子兵法》相傳為齊人孫武所作,被後世奉為“兵經”,約六千餘字,共十三篇。它不但是古典軍事文化遺產中的璀璨瑰寶,也是曆代戰將用來指導真槍實戰的必讀書目。蕭先生講課的方式很特別。他還沒有講解內容,就先給三人畫出經典名句,讓他們三人三天內背下來。
經典必備名句如下:
《始計篇第一》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兵者,詭道也。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謀攻篇第三》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
故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虛實篇第六》
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軍爭篇第七》
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
徐公淩看到“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這句話,不禁為之一震,他似乎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