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文思如泉
淩虛策問是青仙大會的最後一場。雖說是文試,卻也是曆年青仙大會的重頭戲。從辰時開考,午時一到就收卷。兩個時辰對飽讀詩書,有真才實學的考生來說,絕對是綽綽有餘的。解答不了的考生,甚至一炷香都用不完,隻能在考場裏幹撓頭。
徐公淩早就把錦囊裏的三十道策問背得滾瓜爛熟了。馬家駒和張無音連夜準備,也都背下了七八成。不過他們沒有深入理解,隻能一個蘿卜一個坑。燕長風武功蓋世,卻也隻是粗通文墨。由於時間倉促,燕長風隻背了一半的策問。一大早就要考試,他自己都覺得像是趕鴨子上架。
此刻離辰時開考,還有半個時辰。馬家駒還有兩三題死活記不住,急得像熱鍋下的螞蟻。張無音邊走邊回憶著策問的解答。徐公淩坐在連廊的美人靠上,望著天空發呆。燕長風還在屋裏看錦囊背策問,張無音和馬家駒的策問已經被他燒掉了。南宮如玉坐在徐公淩邊上,不停地翻書背誦。
徐公淩掏起耳朵來,這周圍亂七八糟背書的聲音,實在是讓他心煩意亂。文試的高手,都不是臨時抱佛腳的。徐公淩看著這些找急忙慌背書的,就知道他們一定考不了高分。
諸葛堅突然走到徐公淩邊上:“徐兄,看來你是成竹在胸啊?”
徐公淩一見諸葛堅過來,笑臉相迎:“細線穿豆腐,別提了。我這幾天,天天都沒時間看書啊!倒是諸葛兄,意氣風發,必定是辛卯科前三甲啊!”
諸葛堅喜上眉梢:“過獎了。徐兄是茶壺煮餃子,心裏有數。我對很多題目,也隻是略懂。借徐兄吉言了,先行一步了!”
徐公淩笑道:“諸葛兄,慢行!”
馬家駒突然走到徐公淩邊上,小聲道:“公淩,要是我們坐得比較近,你把答案寫大點啊!給我抄抄!要不然換一份試卷給我也行啊!”
徐公淩拍了一下馬家駒的頭:“小點聲!家駒,我早就打聽過了。這個考場一共隻有八十三名考生,但是有一百個仙童監考。我已經問過了,淩虛宮每年收錄八十一名青仙。你隻要考倒數第三就行了。”
馬家駒聽到這話,放心許多:“不對啊!我起碼是倒數第四啊!無音倒數第三!不知道哪兩個笨蛋是倒數第一、倒數第二。”
張無音走了過去:“不背了,背也背不下來。隻求考到的,我都會。我不會的,考不到。”
徐公淩捂臉笑道:“無音,我還以為你要說,考好好,考不好拉倒。”
張無音指著馬家駒:“嘿嘿!這句是給家駒的!”
徐公淩正色道:“言歸正傳,這是我們最後一場了。千萬不要晚節不保啊!家駒,尤其是你那狗爬字,務必要認真寫啊!無音,你那鬼畫符,鬼都認不得。盡量寫楷書啊!爭取倒五倒六,力保倒三倒四。”
南宮如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覺得無音哥哥應該是倒八,家駒哥哥倒七。”
張無音哭笑不得:“如玉啊!你比公淩識貨。我這水平,怎麼說也得倒八吧!”
小半時辰轉瞬即過,冷修站在太極殿門口,念道:“辛卯科淩虛策問即刻開始。辰時開考,午時收卷。九道淩虛策問題,命題文賦一篇,主考官是無相殿執政長老,副主考是無私殿執法長老,無憂殿執務長老。參加本科淩虛策問的共有八十三名青仙,擇優錄取九九八十一人。”
冷修停了一下,一眼就點出了人數:“八十三名青仙到齊了。下麵我說一下規矩。第一條,交頭接耳者死!第二條,互換考卷者死!第三條,冒名頂替者死!第四條,擾亂考場者死!第五條,傳遞答案者死……”
徐公淩除了死字,仿佛什麼也沒聽到,心中暗忖:“這麼多廢話。無非是告訴我們,作弊者死。扯那麼多幹什麼。”
張無音也懶得聽這些廢話,暗想:“考到倒三就行了。我幹嗎要作弊啊!難道是吃飽了撐得?”
馬家駒笑道:“放心,我不作弊。我要是作弊,我就是小狗。”
南宮如玉已經上了好幾趟茅廁:“能不能快點開始啊!真是磨嘰啊!”
冷修巴巴說了好長時間,便是慈眉善目的執務長老發言。執務長老又是興高采烈地說了半天,執務長老說完,號稱鐵麵無私的執法長老又開講了。徐公淩反正是一句都沒聽懂。馬家駒也沒聽明白兩個長老到底想說什麼。張無音就看見他們的嘴在動,也不知道他們說的啥。南宮如玉聽得心煩意亂,偷偷堵住了耳朵。燕長風倒是很認真地在聽,但覺得毫無意義,無關緊要。
突然執政長老幹咳一聲,目視執法長老,想讓他少說兩句。但是執法長老正講得眉飛色舞,完全沒聽見。
矮個子糟老頭,執政長老跺腳三下,瞬間地動山搖,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已經到辰時了,執政長老傳令道:“敲鑼!淩虛策問開始!請各位青仙進場,按姓名入座。”
執政長老話音剛落,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整個世界都快樂了。
徐公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席位,他和馬家駒、張無音、燕長風都隔得很遠。徐公淩在最左邊,南宮如玉恰好在他右邊,前麵是個不認識的男子,後麵還有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子。
執務長老一揮手,隻見八十三份試卷飄在空中,飛向所有考生的桌子:“策問開始,請諸位用隨心筆答卷,一個時辰後,做完便可交卷離場。”
徐公淩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試卷。不能參加鄉試,他心裏也覺得很遺憾,讀了十年書,總該檢驗自己的所學。徐公淩暗想:“我就把這淩虛策問當成鄉試來考考。”
打開試卷,隻見第一道題是何為北鬥七星?
徐公淩暗忖:“這題就是錦囊裏背過的。這麼準嗎?太好了!不過這題本來就不難。”
徐公淩直接下筆解答。北鬥七星:一曰正星,主陽德,天子之象也。二曰法星,主陰刑,女主之位也。三曰令星,主中禍。四曰伐星,主天理,伐無道。五曰殺星,主中央,助四旁,殺有罪。六曰危星,主天倉五穀。七曰部星,亦曰應星,主刀兵。
第二題,論述莊周夢蝶所包藏的宇宙之理。這題徐公淩也背得滾瓜爛熟,隻見他不假思索,抬筆就寫。策問的題目確實包羅萬象,還考到了菩提寺的指法。徐公淩他們去過菩提寺,對菩提一指和地獄未空指,都有一定了解,答得順風順水。不一會兒,七道題就全解答完畢了,都是上品答案。
第三題,你是在夢中夢見自己正在參加淩虛策問嗎?張無音心中罵道:“日出東方,我要遭殃。我要是在夢中,我直接把那什麼執法長老,吊起來打。”
九道淩虛策問,一題比一題難,到了第八題,何為天行之道?徐公淩有些犯難,這題他並沒有背過。他用餘光偷偷瞟向四周,隻見右斜角的李子玉,已經做到了第九題。徐公淩自從吃了天眼果,等於有了透視的千裏眼。他隨便一瞥,就看到了李子玉的答案。
徐公淩寫下解答: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天亦有喜怒之氣,哀樂之心,與人相副。由是觀之,天人一也……李子玉的楷書寫得讓人非常賞心悅目,徐公淩最後兩題,都是按著李子玉的答案,略加潤色修改。
徐公淩心裏樂開了花:“李子玉,考得不錯。以後還得繼續努力啊!這次考試多虧了你,改日請你吃飯啊!”
馬家駒勉強做出了六題策問,還有四題實在不會寫。他隻好把所背過的其他題目的答案,往上麵套。張無音也答出了六道策問,後來邊做邊罵,什麼破題目啊?什麼鳥仙人出的破題?這題目簡直讓人沒法回答啊!
徐公淩寫完了九道策問,他是考場中第二個完成九道策問的人。他抬頭望著周圍,隻有李子玉比他快了些。
執務長老心裏有些吃驚:“這是何人?竟然隻比子玉慢了一點。哪家的公子?”
不一會兒,諸葛堅也做完了九道策問。他抬起頭,望向周圍,發現李子玉和徐公淩比他更快。不過自己畢竟是第三個做完的,他還是春風得意地望向主考官執政長老。
執政長老點了點頭,讚道:“少年英才,這麼快就做完了九道策問,都有真才實學。”
徐公淩暗自偷笑:“嗬嗬!哪有什麼真才實學,如果沒有商不缺的錦囊。我能寫出一題,就不錯了。”
徐公淩放下筆,趴著書桌上,等待執政長老出文賦題。
“別趴著,我看不見了。你會這麼多題,給我抄幾題啊!”這時徐公淩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徐公淩簡直懷疑自己是產生了幻覺,暗想:“是誰在和我說話啊?”
“我叫江瑤,就是你背後的考生。我用了傳音入密,別人聽不見。公子你起來點,我看不清答案了。”
徐公淩沒有轉身,用左眼的餘光望到了江瑤的試卷,已經寫出了五道題,答案都是模仿自己的,仿寫得很成功。
徐公淩暗想:“苟富貴,勿相忘。我就幫這小姑娘一次吧!”
徐公淩突然又挺直了腰板,拿起了隨心筆,像是要添筆。
“嗬嗬!謝謝徐公子,我再抄兩題就好,我不貪多的。”徐公淩又聽到了她的話。
李子玉和徐公淩做完九道策問,都隻用了二刻左右。李子玉看到徐公淩隻比他慢了一會,心裏十分不痛快。李子玉望向徐公淩,眼神中全是蔑視。這不是他所要的差距,他要的差距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好了,我也抄完了。你可以趴著睡覺了。”江瑤在傳音入密中喜道。
半個時辰到了,已經有十個人答完了九道淩虛策問。馬家駒還剩一題,胡謅了幾句上去。張無音還有兩題直接不做了,他放下隨心筆,隻等文賦題。燕長風舞槍弄棒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也沒正經上過幾天學,認字都是後學的,勉勉強強隻答出了六道題。
“把最後一排那兩人給我揪出來。”執法長老的鷹眼閃出了一道光芒。
隻聽“砰砰”兩聲,就有兩個考生摔在牆上,鼻青臉腫。四名仙童上前就揪住了兩人。執法長老緩緩走到最後一排,看見他們的書桌上,有密密麻麻的淺色小字,正是在場某個考生的答案。
執法長老冷哼一聲,厲聲道:“哼!又是借光術!這麼低劣的手段!休想瞞過老仙我!取消這兩人的考試資格,關到黑室裏。”
兩個考生顯然知道黑室的厲害,頭都磕出了血:“上仙在上,小人再也不敢了。黑室裏不見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仙饒了我這一回吧!”
執法長老向來鐵麵無私,他毫不理會:“帶下去,不要影響其他考生。”
張無音看著這兩個可憐的孩子,暗想:“這至於作弊嗎?一共八十三名考試,錄取八十一名。考個倒三不就安全了嗎?這下正好,我就是倒一倒二也能過了。”
馬家駒心裏偷笑:“這下我放心了,我就是掉進泥坑裏也能過。”
執政長老念道:“最後一道文賦題,由老仙我出題,便是這個字,原序散文,詩詞歌賦,均無不可,含句讀須得八百字到一千字。”
話音剛落,執政長老一揮袍袖,空中出現一個大大的“渡”字。
張無音抓起頭發,心中叫苦:“日出西山你大爺,就這麼一個字,讓我怎麼寫啊!我真是命苦啊!我就寫一首長長的打油詩好了。”
馬家駒也是急得抓耳撓腮,原是理論性較強的議論文,他根本寫不出來。賦序對文采要求很高,他想都不用想。想來想去,馬家駒決定寫散文,寫一篇散得不能再散的散文。
南宮如玉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她提起隨心筆,決定寫一首描寫淩虛渡的長歌。燕長風完全不會寫文章,隻好平鋪直敘起來。
徐公淩最推崇王勃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他當即決定寫一篇序出來。徐公淩天生博聞強記,文采過人,填詞作序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徐公淩想起去了青州的張翔龍,想起顏如意和李青絲,想起了他娘和高先生。隻覺心中生出無限感慨,文思如泉。當即一揮而就,寫下這篇《渡序》。
渡者為濟,從水度聲。聲之不附,水之亦存。渡佛仙而輕蔞蒿,渡驢馬而送南橋。善渡成仁,紫氣之傾城而東來;惡渡為禍,鮑肆之漫天而鋪蓋。北風吹雲,渡人萬裏。兩山渡雲水之遙,長亭若蘭舟之交。微霜昨夜之初渡,關河冷落;夜雪樓船之遠渡,商飆蕭索。十修同船,百修共枕;上渡渡心,下渡渡體。百折渡空,笑對人生百態;千屈渡厄,遙看九霄星漢。渡遠荊門,楚國重遊;胸懷天下,心生海樓。
渡不異渡,渡中有渡。菩提修而成正果,世人渡而無塵埃。思報國以為業,係濟世以為懷。扶其人於危難,攜老幼於險釁。以己為渡,可明本心;以家為渡,可安孝悌;以人為渡,複禮成善;以國為渡,仁之大者。渡非水渡,水複渡水人西回;渡為靈渡,靈亦渡靈雁南飛。了生死,渡苦厄。鯤鵬萬裏長渡,學鳩三餐而返。遠山呼喚,故園長路漫漫;淇水悲歌,簾外煙雨潺潺。苦海無邊,摩訶渡難。風行暮雨之瀟瀟,雲破月輪之皎皎。思鄉情切,渡盡桑乾千水;大浪淘沙,渡卻人間幾人。
一河獨木,四民爭渡。士賈達而沒詩書,工農淳而民風樸。爭而以禮,雖末而先於人。爭而以貴,雖先而末於人。盡人事,知天命。讀經史以為鑒,習詩書以克己。以渡為鏡,知人性之鄙陋;灼灼其心,歎陌上之花開。渺一粟於滄海,挾佳人兮予懷。渡赤壁之月徘徊,歌窈窕之人常在。黃河冰塞,駿馬禦風愁渡;蜀道艱難,五丁開山難攀。烏江渡而可回,易水渡而無歸。渡難!一渡成佛,一渡成魔。一念之渡,一世之路。餞荊卿於易水,風蕭水寒;別虞姬於垓下,曲楚歌悲。渡決生死之別,富貴貧賤。渡其心者,其身死而無敗;渡其國者,雖成仁而無哀。人雲渡為渡水,我言渡乃渡善。上善若水,利而不爭;與世無爭,渡之渡也。人生如渡,千帆過盡歸處;渡如人生,回首君已陌路。
渡,渡外於水,渡內於性。修身齊家,渡仁者之節操;縱橫捭闔,渡智者之詭道。渡者世之隱士,渡者誌遠千裏。欲渡險峻關山,何懼怒海狂瀾。賢哉渡也,三思行量;善哉渡也,與德流淌。渡之以學,則博聞而知禮;渡之以樂,則萬物而相合。
嗟乎!渡雖一字,亦喻一世;人生百年,草生一秋。渡者若山,任爾風雨飄搖;渡者如水,大起涸轍之北。渡何為渡,厚德載物;渡從何渡,本心為府。今者談渡,亦以渡而自銘:行善而渡以成仁,三思而渡以成智!
馬家駒時不時往徐公淩這裏瞟一眼,他還沒寫三句話,徐公淩就密密麻麻寫了一堆出來。馬家駒暗想:“公淩這麼有才,不去鄉試真是可惜了。我都快編不下去了。”
張無音是想到什麼寫什麼,朱門酒肉臭,李家稀飯香。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沒穿棉褲遇寒流。張無音暗想:“無所謂,反正倒數第一也能過。不過還是讓家駒倒數第一吧!我最好倒數第二!哈哈!”
徐公淩和李子玉幾乎同時起身喊道:“執政長老!我交卷!”
其餘考生都傻眼,暗暗罵道:“你娘的,都這麼厲害嗎?你們還是人嗎?”
執政長老望向李子玉和徐公淩,也是難以置信。他心中暗想:“這才一炷香的時間啊!這兩個少年絕非是池中之物。胸藏文墨虛若穀,腹有詩書氣自華,是塊好材料!”
李子玉一臉冰冷地望著徐公淩,徐公淩滿麵笑意地望著他。寒冰與暖風交融在一起,不知是暖風會變冷,還是冰雪會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