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軍人的脾性
所有人都隻把這次長跑當做一次考核，時間到了，便意味著考核失敗，沒有其他可能。
所以，考核失敗之後，便連最後十幾米也成了難以逾越的天塹。
而這道天塹，並不是在腳下，而是開在人心之中！
李林忽然想起了老道。
“有些人身材瘦削矮小，卻能頂天立地，成為天底下最高的人。有些人身體魁梧壯碩，但是心卻小的可憐，空有外殼，照樣是一條蟲！”
看著轅門外那些身強體壯的軍漢，李林暗歎一聲，失望的搖了搖頭。
正要下令第二組考核開始，目光卻忽的瞥見遠處路口盡頭的一個人影。路上的人很多，李林卻唯獨隻注意到了那一個——因為那個人還在跑！
在李林宣布時間到了的時候，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或站或走，或哭或罵，卻就是沒有一個人繼續跑。
此時忽然出現一個還在跑的人，便顯得有些不同起來。
就像在一片死寂的沙漠之中看到一朵花兒一般，極為難能可貴！
李林腳步一頓，轉過身去，目光投向那個身影。許多人注意到了李林的異樣，便都紛紛側目，順著李林的目光看去，便見一個人步伐踉蹌的朝大營方向跑了過來。
轅門外，有人認出了那人，發出了一聲嗤笑，大喊道：“小猴子，已經過時間了，不用費工夫啦！”
那人身材矮小瘦削，尖嘴猴腮的，的確像極了一隻猴子。
“就你這樣，還報什麼名，不是浪費報名費麼！”
取笑小猴子的那些人都是轅門外那些考核失敗的人，看到他，這些人一掃先前的頹態，對小猴子極盡嘲諷。
李林眉頭微皺，回頭問老賀，道：“這人叫什麼名字？”
老賀不明所以，道：“這人叫侯梁，並不是中軍大營的人，而是玄武營廂軍中的運糧兵，昨日送軍糧入營，沒想到竟然參加了考核。”
對於宋朝軍人等級的劃分李林倒是清楚，廂軍中的運糧兵算步軍，而且是步軍中最低等次的一類。
老賀是一個老兵，而作為戶籍官，他對在他手下入籍的兵員還算是比較熟悉，見李林似乎有些興趣，便繼續說道：“這小子毅力不錯，不過體格還是差了許多，每次禁軍選拔考核他都會參加，但是無一例外，每次都被刷下去了！”
李林點了點頭，道：“是啊，相比其他人，從侯梁的體型和素質來看，的確很差勁。”
說話間，李林再一次把目光放到了侯梁的身上，見他對身邊的嘲諷充耳不聞，依舊按照那個速度超轅門跑來，臉上的汗水混著灰塵糊滿了他那尖瘦的臉頰，看起來，更像一個泥猴子了。
看著侯梁堅定甚至帶著些許倔強的眼神，李林繼續說道：“不過，體格和素質是可以訓練出來的，有些東西卻是天生的，在某些方麵，侯梁強大到令任心驚。”
“怎麼，你想把他招進孤騎軍？”
老賀是個人精，看出了李林的意圖，卻是不免有些驚訝，道：“按照你對孤騎軍的要求，這侯梁可是遠遠沒有達到你的要求啊！”
李林沒有直接回答老賀的問題，而是淡淡的說道：“我需要的是真正的軍人，考核和訓練隻是為了讓他們成為軍人，而我從梁侯的身上，看到了一絲我想要的那種軍人的影子！”
老賀詫異的看了李林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已經跑到了轅門外的侯梁身上，橫看豎看，也沒看到李林說的那什麼“軍人的影子”。
李林的話不難理解，正因為理解，所以老賀卻反而不理解了。
老賀有些不確定道：“你看好他？”
李林不置可否，笑了笑，道：“魚躍龍門方化龍，這侯梁到底是小猴子還是孫悟空，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孫悟空又是誰？”
老賀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一時間，竟然變得有些惘然：“難道我真的老了麼？”
便在這時，一個因考核失敗，倒在地上發懶的軍漢忽的坐起身來，把腳伸到了侯梁的兩腳之間。
原本就腳步踉蹌，連步子都抬不起來了的侯梁，一腳踹在那人的腿上。
頓時間，侯梁一個趔趄，摔了一個狗啃泥，翻了三個跟頭之後，臉擦著地滑了有數米之遠，那模樣就像是被一個耍猴人耍了的可憐小猴子一樣，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軍漢們轟然大笑，也有人邊笑邊罵那軍漢道：“黑老鬼，你也忒缺德了！”
“是啊，他都這幅德行了，你還使絆子，真特麼缺德！”
“哈哈哈，黑老鬼，你就不怕家裏的婆娘偷人麼？”
那絆倒侯梁的軍漢不但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說道：“老子什麼都缺，缺點德不是挺正常的麼？”
那模樣，似乎還引以為榮。
侯梁摔在地上，半天沒起來，便聽有人說道：“這廝不是摔死了吧？”
笑聲漸漸小了，那軍漢也是被嚇了一跳，侯梁正要摔死了，他也難逃軍法處置，這八十軍棍下來，不死也廢。
那軍漢心中一慌，正要起身去查看，侯梁的身子卻忽然動了一下。
軍漢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隨即，軍漢怒道：“死猴子，別裝死了！”
侯梁掙紮的爬了起來，轉頭狠狠的瞪著那軍漢。
眾人這才發現，侯梁擦在地上的臉一片血紅，血肉模糊，加上侯梁猙獰的表情，恍如厲鬼一般可怖。
那軍漢被侯梁的神情嚇了一跳，身子下意識的在地上往後撐了一下，失聲道：“你要怎樣！”
侯梁卻是什麼都沒有說，轉過頭，看了一眼轅門方向，然後一瘸一拐的繼續朝轅門跑了過來。
李林眼睛一亮，心中對侯梁已經起了愛才之心，心中暗道：“隻要你能跑到我的跟前來，我就招你進孤騎軍！”
侯梁沒有讓李林失望，跑進轅門，跑過他的身邊，徑直朝著點卯登記處走了過去。
此時，卻沒有人再笑他了，人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東西，那種東西，讓那些嘲笑過侯梁的人臉色訕訕；讓那些沒有嘲笑過侯梁的人陷入沉思。
書記官歉然的看著侯梁道：“已經超過時間了！”
“我知道！”
侯梁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李林忽然開口問道：“既然知道，你為何還要過來？”
侯梁眉頭微皺，卻還是回答道：“我隻是習慣了，做事要有始有終！”
“習慣？”
李林眉頭一挑，笑道：“這是一個好習慣，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侯梁看向李林，猙獰的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朝李林點了點頭，道：“您放心，我會的！”
剛要離開，李林忽然說道：“侯梁，歸隊吧，你的考核通過了！”
“通——通過了？”
侯梁步子一頓，猛地看向李林，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敢置信的驚訝。
那書記官也是一愣，一邊的老賀沒好氣的罵道：“沒眼力勁的東西，還不趕快登記！”
“可是···”
那書記官弱弱的說道：“他晚了這麼久——”
“晚了多久並不重要，他便是晚了一天，隻要他跑到我的麵前，我依然會給他機會！”
李林沒有特意提高聲音，卻也沒有刻意壓低，所以，有很多人聽到了李林的話。
那些止步轅門的軍漢們愣愣的從地上爬起身來，吃驚的看著李林，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我們呢？”
有人無比希冀的問道：“我們都比他先到，是不是也能···”
“你們比他先到？”李林看著那說話之人，似笑非笑道：“侯梁現在站在登記處，你們呢？你們站在轅門外！”
李林這話，把所有人都噎的夠嗆，但還是有人不服氣，大聲道：“你又沒說——”
“是啊，我什麼都沒說！”沒等那人把話說完，李林便打斷道：“我沒說，你們沒問，但是侯梁跑到了終點，這就是事實！”
“並不是他有多厲害，沒錯，你們比他都要厲害——當然，你們別誤會，如果先前你們跑到了登記處，同樣也是沒合格，但是我卻不會看低你們！”
李林掃了一眼轅門外那些軍漢，冷聲道：“但是你們幾百人卻沒有一個人跑過來，隻有一門之隔，你們卻沒有一個人跑進來，全部都認命了——隻有侯梁，隻有他沒有認命！”
“就憑這一點，足以讓我對他高看一眼！”
李林轉身看向了那些已經通過考核的人，大聲道：“你們通過了初試，但是卻不一定能夠留下來，但是我現在在此斷言，侯梁一定能夠留下來，因為孤騎軍需要的，就是這種不認命的人！”
侯梁雙目驟然一亮，緊緊的盯著李林，此時的李林，一反常態，變得前所未有的肅然和認真。
“我孤騎軍五千人，若都是侯梁這種不認命的人，便是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我孤騎軍也能東山再起，重建番號，便是隻剩下最後一個人，我孤騎軍便能軍魂不滅！”
李林看著轅門外那些目瞪口呆的人，意味深長的說道：“這才是一個軍人該有的脾性和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