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給寂靜的峽穀披上了一層暗紗。
夜風從未知的遠方徐徐吹來,經過了峽穀中野獸低沉的鼻息,經過了幽暗古樹上茂密的葉群,經過了熄滅篝火上嫋嫋的炊煙,而後拂起了花木蘭櫻紅色的發鬢。
花木蘭坐在高高的岩石上,抬頭看著靜宜的夜空,月色正暗,稀落的星星卻反而明亮了許多。
花木蘭很喜歡看星星,她常常會想,如果星星也有意識,他們會在想些什麼。會不會想自己來自何處,會不會想自己要去往何方,或者,會不會想自己為什麼而存在……然而想得再多,他們也隻能停在空中,孤單地發光。
花木蘭覺得自己就像一顆星星,但她不願意就這麼停在原地發光……哪怕光芒再閃耀。
“蘭蘭……”不知何時,張良又捧著古書飛到了花木蘭身旁,輕輕喊道。
“嗯。”那一聲輕喚打斷了花木蘭的遐思,她回頭看著一臉哲思與天真一色的張良,輕聲回應。這時她心裏不免一詫,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接受他這種親昵的稱謂的?
“你還好嗎?”張良看著花木蘭,關切地問道。
“嗯,無大礙了。”花木蘭簡潔地回答道,她當然清楚,張良所問的是她吞下蒼藍之心後,體內魔藍能量空耗與生源相補平衡後是否有恙。
“就好……以這枚蒼藍之心的魔藍能度來看,源源不斷地釋放魔藍能量的話,也還能維持你體內的空耗一個半月的時間吧。”張良思考著說道,“過些時間還是要去再尋找新的蒼藍之心的。”
“嗯,知道。”花木蘭依然簡潔地回答道。
張良和花木蘭坐在高岩上聊天,而篝火的炊煙也從山岩下嫋嫋飄起。暴君龍死後的巨大軀體躺伏在地上,僵硬的龍頭還凝固著想要張口噴火的動作。但這峽穀的暴君死後,巨鹿峽穀的核心地段也的確寂靜了許多。
韓信靜靜地坐在山岩下,有意無意地聽著張良和花木蘭在山岩上的私語,被飄搖的火焰映出他臉上輕淡的笑容……或許欣慰,自己這沉心古書和魔道二十多年的義弟,總算是對女孩子感興趣了……
而在韓信旁邊,正散落著一地奇特的骨枝——那是暴君龍的肉骨,身在峽穀中心過夜,他們也難以找到什麼食物,於是就從暴君龍身上割下一塊脊肉,生了篝火烤吃了……
“雖然……但蒼藍之心終究隻是外力,最重要的還是要治療你體內的病根——我能問一下你是患了什麼病導致體內魔藍一直自發空耗嗎?”張良繼續關切地問道。
“……放心吧,我沒事,這病……慢慢會好的。”花木蘭言辭閃爍地回答道。
“好吧……那你自己多加注意……”張良輕聲說道,花木蘭不願意說,他自然也不好多問了。
而後,花木蘭也不說話,就靜靜看著夜空裏的星星,櫻紅色的瞳孔裏仿佛泛著淡淡星光。
“蘭蘭,你家在哪裏呀?”張良也不再深究病根,舒緩了眉宇間的關切,輕鬆地聊起天來。
“家……算是在唐曌吧。”花木蘭想了想,輕聲說道。
“唐曌,三境以北方向的境國,法製健全,國紀嚴明,是世界上最繁榮昌盛的國度啊。生活在那裏,很幸福吧……”
“嗯……唐曌的國體和環境的確都很好,那裏的人的確都生活得很幸福……”花木蘭若有所思地說著,聲音裏卻隱著一絲淡淡的悲哀。
張良靜靜地看著花木蘭,也有疑惑,卻也沒有去問花木蘭為何要來秦楚。也不知為何,和花木蘭說話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很輕鬆,縱然思緒敏捷,卻也不會多想什麼。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劍那麼沉重,放在地上時我奈何也動彈不了它,可是你怎麼能揮舞起來如此輕鬆?”
“這柄劍不是俗物,是柄認主的神劍,現在我是它的主人,除了我以外的人,它都不認,奈何有力拔山兮的力量,也拿不動它的……”在劍的事上,花木蘭也未加掩飾,緩緩說道,“而它的名字……你也許聽過——劍名‘蒼霄’。”
“蒼霄!”張良臉上的輕鬆立變,眼睛裏露出震驚之色,複又驚問道,“唐曌大理寺幽凰淵裏的蒼霄?”
“嗯。”花木蘭點點頭,又疑惑道,“你還知道大理寺和幽凰淵……”
“嗯……有所聽聞……”這次,輪到張良言辭也略微閃爍,雖然仍有餘驚,卻點到為止,沒有再問下去了。
巨劍蒼霄,那是塵封在唐曌國度的傳說之劍,傳說這柄劍自唐曌國開國以來就存在了,傳承千年之久,名傳整個三境。三境上的人縱使不知大理寺和幽凰淵,也一定聽說過巨劍蒼霄之名。
張良當然也是聽聞過蒼霄之名的,隻是未曾想到……又有人將此劍拔出來了……看來他和老師身處鳳棲山上,遠居世外,對這世上的消息到底還有許多不通暢之處啊……
“好了……說說你吧……你手上這本是什麼特別的書啊,見你一直抱著,直麵暴君龍的襲擊時都不舍得放下……”花木蘭忽然問起張良,也算是轉移了話頭。
“言靈古書——是本不知歲月年代的古書,裏麵是不知道誰所寫下的……這個時代及未來的預言。”張良凝視著,沉聲對花木蘭說道,並未掩埋。
“預言?那你豈不是可以看到未來?”花木蘭目光驚疑起來,詫問道。
“能……雖然看不到全景,但能看到一些決定大局的關鍵之處……”張良沉聲說道,“比如我最近才破譯的一條預言,就在暗示……秦楚接下來會有一場隱藏已久的風暴將要爆發,國境以內的所有人都會被牽扯風暴其中,無人能置身事外……”
“你現在來到秦楚,其實很不逢時候啊……”
“都是緣分……”花木蘭輕歎一口氣,也沒有任何惆悵,很平靜地說道。
“確實……都是緣分……”張良也輕歎一聲說道。借由這一句“緣分”,他才恍惚發現自己與花木蘭的關係隱隱有些微妙了,而在此之前他又何曾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見花木蘭呢,縱使他能破讀預言,也未能預感到這一切……所以,都是緣分啊。
“好了,不早了,睡了吧。”花木蘭看了張良一眼,說道。
“嗯……晚安。”張良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應了一聲。而後他離開了岩石,縱身浮在了虛空之中,作禪坐狀。
花木蘭看了看禪坐在虛空中的張良,覺得他仿佛陷入了沉睡,又仿佛正在無盡地哲思,但她覺得最像的還是他隻是閉著眼坐在虛空中——守候著她。
次日清晨,燒了一夜的篝火終於熄滅,殘有餘溫的灰燼和焦炭上飄起嫋嫋灰煙。
而張良等三人站在熄滅的篝火旁,神色驚詫地凝視著什麼。
在他們眼前的地方是昨日暴君龍的喪身之地,可是那巨大的暴君龍屍體此時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一地凝固的黑色血液,以及一塊靜躺在地上的黑色水晶。
“這暴君龍的屍體……是腐朽消逝了吧……”韓信看著空留血跡的地麵,卻根本不相信那頭暴君龍還能活過來飛走,畢竟它的脊肉都讓韓信他們割下來吃了。
“暴君龍這種級別的野怪實力強橫,以前從未沒聽過有被獵殺的傳聞……但想來它到底也是野怪,死後也應當是要腐朽凝華的吧。”
“嗯,隻要是野怪魔獸,不論多麼高階,都是要遵循這自然法則的。”張良看著地上的那枚奇異的黑色水晶,“想來它必是在昨夜我們熟睡以後才慢慢腐化凝華的吧。”
“那這塊黑色水晶就是暴君龍凝華的產物吧……”花木蘭走過去,拾起了地麵上的黑色水晶,仔細觀摩了一下,問道,“你們知道這塊水晶有何用途嗎?”
韓信擺手,如他所言,他從未聽聞過獵殺暴君龍的事件,自然也不知道暴君龍死後會凝華出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張良審視著花木蘭手中握著的奇異水晶,也疑惑地說道。縱然師從賢者薑尚,博覽世界異聞奇理,但張良的確未曾知曉暴君龍死後的凝華產物是什麼。
“管它是啥,反正暴君龍凝華出的,肯定是好東西了,先收著吧。”韓信說道。
“嗯……那就你收著吧……”花木蘭點點頭,也沒多想,就將手中的黑色水晶遞向手捧古書的張良。
“嗯好。”張良凝視著那塊水晶散發出的奇異黑光,也不推遲,就先替大家收下了。
而後,三人便不再停留,一同離開了峽穀的核心地帶。
幾個時辰後,他們才又回到了峽穀外沿,而後三人緩緩停下了腳步,停在了峽穀外的分叉口上。
岔路既是分別。
花木蘭忽然回過身,看著張良和韓信,平靜地說道:“一路上承蒙二位照顧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聽到這話,韓信立即就推了張良一把,說道:“喂,你……你不一起走啊……”
張良也是神色一震,正要說話,卻被花木蘭搶先了。
“我們萍水相逢,也該到了分離的時候了。”花木蘭凝視著張良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她心裏感覺張良還想跟著她,但,她已經不能再讓他跟著了。
於是花木蘭向他們點點頭,就轉身離去了,走向東方——秦楚內國的方向。
張良就這麼站在原地,目送著花木蘭一步步遠去。走著走著,花木蘭卻突然停住了,回過頭朝張良莞爾一笑:“有緣再見了……良良。”
“再見。”張良也隻能說再見了,漸漸的,花木蘭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盡頭。
“喂……阿良,你就這麼讓她走了?”韓信看著神色凝滯,目光遠望的張良,皺眉說道。
“那能怎麼樣?人家已經說了,該分別了……”張良輕歎一口氣,靜靜地說道。
“誒你是不是真的看書看傻了?她說分別你不能說一起嗎?她不讓你跟著你不可以追嗎?”韓信眉頭微皺,看著張良滿是無奈地說道,“喜歡人家就多纏纏嘛……這麼放著人家就走了,以後有你後悔的!”
“在峽穀裏,已經纏了蘭蘭一路了,她有自己的路想走,我也不能再跟著了……”張良遙遙望著已經看不到花木蘭身影的遠方,神情反而平靜地說道,“有緣會再見的吧……”
而韓信在一旁聽著張良所言,隻能是默默搖頭……
——就在張良與韓信閑聊時,距他們百米外的地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漩渦之中冒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眼球,遍體漆黑,隻露出一個半球麵的紅瞳眼睛。
那個眼球眨著血紅色的眼睛無聲無息地掃視了四周的一切,掃到了遠望的張良,掃到了無奈的韓信,而最後,將視線落在了已走出幾百米外的花木蘭身上……
鹹陽宮,宮殿內閣。
在帝氣恢弘的鹹陽宮大殿之後,有一個專用於皇帝處理政事和秘傳聖令的內閣。
嬴政坐在象征皇權的九龍黃金榻上,手中懷抱著一隻嬌小可愛的狐狸。
那是隻很奇特的狐狸,身形嬌小而尾巴很大,全身毛發以胭脂粉色為底,色澤由項至尾逐漸變深,而且在它的尾巴上除了胭脂粉的底色外還有玫瑰紅、月牙白、日光黃三色絢麗的花紋。
然而最奇特的還是,小狐的身上天然散發著一種迷人的異香,會使人沉醉其中忘卻凡事。
但嬴政並不沉醉,他隻是有趣地看著小狐魅惑的寶藍色瞳孔,輕輕地撫著那絢彩而柔順的大尾巴,而後靜靜地說道:
“怎麼樣了?阿房宮的事。”
一直靜立在黃金榻旁默不作聲的白起,沉聲說道:“阿房宮的事情一直由扁鵲全權處理。如他所言,淩池已經啟動,因為前期準備了大量的‘祭品’,所以淩池的狀態很好,融煉情況也順利——但到了最後階段。淩池還需要大量‘祭品’的支持,火不能斷……不知道現在的‘祭品’儲量還夠不夠……”
“嗯。之前你說,內國不是還有幾座在抵抗朝政的城市嗎?你正好出兵以皇天聖命征伐它們,再添備一批‘祭品’吧……”嬴政輕聲說道,“……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了,一定得把握好……”
“嗯,‘祭品’的事我會準備,至於阿房宮計劃,有扁鵲全權處理,不會出什麼差錯的……”白起暗藍色戰盔上的淺藍色目鏡上黯黯溢出了血一般的殷紅。
“你放心吧,阿政。”白起和嬴政淵源很深,並非普通的君臣,私下裏,白起也都是直呼嬴政其名。
“嗯……那你打算從哪個城市開始?”嬴政問道。
“還在頑抗的獨立城市有五個,我打算從燕城開始,那裏主導獨立的勢力是高、荊兩大氏族,實力雖然很強,但真正的戰場並非他們能夠想象的,我領兵強攻之下,他們難有生還之力。”白起起沉聲說道。
“嗯,你決定吧……”嬴政輕聲應道,交給白起的事情,他一向放心,隻不過……嬴政終究沒有問出那句關於墨林城的“隻不過”……
“對了,今年發給邊境龍舜城和虎堯城的糧餉軍用準時到了嗎?”嬴政忽然問道。
“一個多月前已經發出了,估計再有幾天就能抵達邊城了。”白起回答道。
“就好……這三年來,國庫空乏至極,但給他們的軍用一點也不能少,決不能讓他們起一絲疑心。”嬴政點點頭,沉聲說道。
“你放心,我都親自檢查過,糧草軍用絕對隻多不少,而且,按照你的吩咐,我還另加了十箱黃金和兩隊舞姬給他們。每個月發給他們的政文也是由專人編寫的國家繁榮,政通人和之景。”白起沉聲說道。
“他們現在能看到的,能聽到的,都是內國一片祥和安寧,不會起什麼疑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