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向大地灑下金輝,整個古城都仿佛披上了一層蟬翼般的金紗,大地也似蒙上了神秘的、濃厚的色彩。被夕陽渲染得一片金茫茫的天邊,漂浮著一團團晚霞,晚霞如血,就仿佛此刻我胸中噴薄的熊熊怒火,熾烈濃鬱,消散不開。
毫無疑問,這白城是卑鄙的,是陰險的,是狡猾的,是讓我們這三人小隊伍咬牙切齒痛恨的存在。然而現在,這白城卻坦然自若在我們三人麵前,使了一套拳法。
但見他出拳快速、目光迅捷又靈敏,招式的一來一往間如箭離弦、時而飄然若仙、時而龍騰虎躍、時而矯激奇詭、時而餓虎撲食。都言: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場的另外三人無疑都沒有這方麵的武學造詣,卻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我,渾然不敢相信如此行事做派的渣滓,還可以舞弄出這等驚世絕學般的武藝。
這白城,邊舞弄得虎虎生風,邊高聲講解道:“打拳不溜腿,必是冒失鬼。溜腿,就是踢腿,是武術的基本功之一。這腿,可是全身的支柱,務必根基牢固,根基不穩,重心不穩,武術就沒有練到家。”
隨著講解,一腿直立,另一腿以髖關節為軸,依靠大腿肌群和髖骨肌的收縮,腿部徐抬,用力向前踢出,腰部發力,扭胯轉臀,以股際之於四方。
再看我們都望得癡了,愈發得意起來,存心想秀上一番,就又道:“這武術,講究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手是兩扇門,全靠腿打人。還要拳如流星,眼似電。內外合一,形神兼備!”
如此滔滔不絕喊了一大串聽起來氣勢頗足的術語之後,卻是又把眼神瞄向了我,下巴一抬,一副:我這麼牛,你怕還是不怕的模樣。
我那本來滿懷怒火正待沒處發作,看他一番獻藝後更是又驚又氣又無奈,心中當然越發不服氣了。特麼的,老子當然不怕!你武術學得好,拳腳掄得好又怎麼樣?人品不行,就像你自己話裏那般:打拳不溜腿那是一樣兒的,還不是塊渣!
我正自氣得用巴不得是殺人光線的眼神惡狠狠瞪著這白城呢,便宜師父倒是又開口了,伸手招呼這耍了一通拳,渾身正冒著一層薄汗的白城過去坐下歇息。
而在白城背轉身,再次打算坐起的時候,便宜師父卻是趁機望向了我,目光堅毅,滿臉的不容置疑,隨後又有些猶疑,眼神也虛浮了一下,望向我的眼神又多了些許祈求,然後重重地一點頭之後,迅速回過頭去,麵對白城,換上一臉真誠謙和的微笑。
我頓時愣住了,便宜師父的眼神傳遞了太多的內容:他說,一會兒會有逃跑的機會,切記,無論如何都要把握機會,不可再意氣用事!他卻還想說,一會如若真能成功逃脫,請務必記得要帶上笑笑……
我心內一疼,師父啊師父,你還是不夠懂我,我九州狂龍雖然各種慫孬,這拋棄兄弟的事情,卻是怎麼也做不出來的!更遑論笑笑又身受重傷,毫無行動能力,我不想法兒救他,難道還要眼睜睜看著笑笑被這陰險的白城折磨致死嗎?
“這位仁兄果然武藝精湛,實屬不虛啊。卻是不知道仁兄這一身武藝,是從何而來?看這一招一式都頗有造詣,怕是不下個十幾年的水磨功夫,都練不出來這等身手呢。”便宜師父語調依然平緩。
我雖然看不到說這番話時候,便宜師父的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卻是很明白這便宜師父一定有著不下於我的波瀾起伏的內心。笑笑生死未卜,我的冰凍狀態不知何時可解,這白城更是教人琢磨不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暴起傷人。
仔細瞧,便宜師父那負在背後的一雙手都攥成了拳頭,緊緊的,青筋、血管都暴起,連那指節都泛了白。
“啊,要說這功夫,那確實,何止汗滴如雨可以形容啊。”這白城盤腿坐起,仰頭望著西方那緩緩殘落的夕陽,陷入了那悠悠往事之中。
“我出生的地方,那可是在北方的一個山窩窩小村莊裏。”這白城緩緩道來,似是要同我們這一群已然和他不共戴天的仇敵剖解他的過往。
“我父母都是莊稼漢,貧困卻滿足。隻有我爺爺,由於出生在戰亂年代,投身了那革命洪潮中,習得了一些把式,也混得了微末的小隊長的官職,在那小山溝子裏的人看來,也算的是衣錦還鄉了。”白城那起先笑起來令人不寒而栗的音調,在講述起他的爺爺來,竟也是充滿了柔情。
“我父親從小體質孱弱,爺爺不喜他男子漢卻負不起那十斤米,對他頗為看不上眼,膝下兄弟4人,竟然隻有父親不得待見,臨到三十了,才娶了個婆娘,生下了我。”講到此處,許是有些傷感,這白城停了話,把頭垂下頓了一頓,然後才抬頭繼續講起。
“爺爺看我是習武的苗子,心內歡喜。我於是就早早離了家,和爺爺同住,三歲學詩,五歲開始習武。到我出生的時候啊,破四舊都已然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這改革開放的春風早就吹遍了大江南北。像爺爺這樣曾經的小隊長,早已不是村民心目中的楷模了。爺爺年歲漸長,也就和普通鄉民一般,靠著那村裏給的養老金和4個兒子的補貼勉強度日。”聽得出,對於如此艱辛養育著自己的爺爺,這白城還是頗為感懷。
而我,也是在再次返回這遊戲世界之後第一次聽到玩家講述在現實世界裏的人情冷暖,心中也略有傷神。
“也許是命運垂憐,我作為爺爺的掌中乖孫,天賦格外高,一年年研習下來,武藝越發精進,學習也格外好,頭腦很靈光。就這樣一路順風順水,到了高考的時候,更是一舉奪得了我們鄉鎮第一名的好成績,成了這名副其實的‘高考狀元’。”這白城講述到這裏,語氣卻又開始冰冷起來,沒有了情緒的傳遞,仿佛在講述著別人的故事。
“那個時候,正是全國高考壓力最大的時候,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有多少青稚的學子徹夜苦讀,熬心傷神,背負著全家人的希翼努力奮鬥,背後也會有多少失落孤寂,不得其法也看不到希望的家長在暗自傷神。我們小小山村出了我這個‘高考狀元’更是令大家歡喜非常。這樣風聲傳得極快,很快,發展得很好的縣城裏就有了一個穿著打扮都像是老板模樣的人,過來找爺爺。”冷冰冰的聲音,傳遞著說話人的內心。
看來,這後麵,應該是一個很不幸的故事。我心裏暗想。這白城看起來年歲雖然和我相仿,自始至終卻一直散發著那陰森寒冷、孤傲非常的氣息,這種氣息,完全不可能是在爺爺這樣傾心陪伴之下的人才會有的。這殘酷的現實世界,到底給了他怎樣的打擊和熬煉,這糾結人生,到底賦予了他怎樣的性情?
果然,在又一次停頓之後,這白城又緩緩地、用那冷漠且沙啞的聲音繼續講述道:“那個人,給爺爺說,會讓我受到無數人的追捧和愛戴,會讓我去上那最好的學校,獲得最高級的待遇,會保我一輩子衣食無憂。爺爺年輕時候便是在江湖漂泊,刀頭舔血的日子他過了半輩子,沒有多少文化,卻有的是江湖豪情。他知道我將要過上好日子了,心中自然是歡喜又驕傲的。他認為這就是我最大的際遇,最好的出路,於是他毫不猶疑就簽下了自己的大名,在一堆他看不懂的文件上。”
又一次的停頓來臨,原本隻是表麵上很和諧閑嘮家常的氣氛也在一次次停頓中漸漸變了味道。蕭殺的,仿佛黑雲壓城城欲摧一般的氣氛從這白城身上散發出來,令人屏氣懾息。我看見便宜師父用他人不易察覺的輕微動作,伸出手,緩緩地,接近著他放在身邊不遠處的那柄弓箭。
“哈哈哈,所以,所以我好像本來應該過著舒適無比的生活才對呢。所以,我爺爺也應該跟著我享福,安度他的晚年才對呢。按照劇情,這接下來不是應該這麼演嗎?”這白城在這種氣氛之下,卻是不怒反笑,那陰森似夜梟般的笑聲再次響起。我瞧見他張開雙臂,仰天大笑的模樣,心中震驚不已。
操,這家夥可千萬別在這時候發了狂啊,再等上一等,老子這身上的冰晶狀態就有可能快解除了啊。
便宜師父終於摸到了他的弓箭,起身迅速幾個彈跳,再一次立在了我和笑笑身前,緊緊盯著這白城的一舉一動。口中卻依然在努力勸道:“仁兄可是有什麼苦衷?”
“苦衷?哈哈哈哈,苦衷?我有什麼苦衷?”這白城也緩緩站起,邊嘴裏聲聲念念,邊轉過身來。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看到了來自地獄之中的修羅鬼煞。那通紅的,仿佛噴出炙熱焰火的淩冽眼神,讓這白城看起來仿佛一頭隨時要暴起傷人的凶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