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時分。
說來也怪,在平時我一般都起的早,自打我記事以來就沒有哪一天是睡到晌午的,最晚也是八點過了不得了,想今天這麼晚的是頭一遭。
也不知道是昨天晚上睡太晚的原因,還是用那個陰陽交融的大碗看了一遍天地的原因。
今天家裏反常的靜,既沒有昨天那樣熙熙攘攘的人,也不像往日一樣時不時有爺爺編竹子的聲音響起——家裏的田地是早就承包給了其他人,我和爺爺一直以來都是靠著土地的租費和爺爺賣竹編的收入過日子。
“爺爺!”我站在門口喊了一聲,許久不見人應答才確信爺爺確實是不在家裏。
而且院子裏那個關著秀娟姐姐的鐵籠子也不見了。
“爺爺去哪兒了?秀娟姐姐也不見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隱隱有黑煙升起,興許是誰家又在焚燒秸稈了,也不知道是誰家,割的這麼早……
不對!
現在這個時節根本就不是焚燒秸稈的時候,就算是有些家裏收的早也燒的早,也不應該這麼早,簡直就不符合規律!
“是秀娟姐姐!”看著那不斷冒起的黑煙,我心裏冒起一個想法。
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下,尤其是昨晚上才看見了秀娟姐姐和當年一般無二的神情之後,我心中那種感傷更是無法抑製。
對於我來說,那是一個至親的姐姐離開人世,不是一隻鬼怪被焚燒化盡。
但是想起昨晚上秀娟姐姐那平靜的眼神,我心裏竟然又沒有了多大的悲傷,更多的也是一種平靜,眼淚就像是一個拙劣的演員,徒有外形卻沒有悲傷的內涵。
或許對於秀娟姐姐來說,死也是一種解脫呢。
雖然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又說哀莫大於心死,秀娟姐姐失去了自己的容貌,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原本幸福的人生……甚至失去了作為一個人的身份!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哀傷的嗎?或許是有的,畢竟新聞聯播上也常說外國人們還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但是對於秀娟姐姐來說,這已經夠了,夠讓她不懼死亡!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對不對,我畢竟還是一個孩子,但是不管對不對我也不願再想,大人的世界總有他們自己的道理。
站在院子裏望著黑煙冒起的地方流了一會兒淚之後,我自己搗鼓著吃了些飯,然後就朝著黑煙冒起的地方去了。
我想去看,想看一下秀娟姐姐是怎麼被燒死的,想看一下現在又有幾人為她流淚。
走出門不遠,就是秀娟姐姐家的老宅,那裏原本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而現在則不是了。
現在在那裏住的是高老板,那個逼死了秀娟姐姐父母的人,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高老板總有一種陰沉沉的感覺。
黑煙冒起的地方不遠,但是我趕到的時候黑煙已經差不多燒完了,隻剩下一灘白灰裏冒著劈啪作響的聲音。
村人們都在,高老板一行人也在。
他們圍著燃盡的火堆,不同於我想象中的人人高呼,大家都落寞的坐在那裏,像是在緬懷什麼,有幾個臉上止不住的眼淚落下,神色戚戚然。
大家都在討論著:
“老李家……可真可憐啊。”
“是啊,我還記得老李說過要讓我們在秀娟婚禮上喝到趴下呢。”小胖他爹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人生啊……什麼玩意!”
“可惜了,這麼漂亮一個妮子,嘴也甜。”
“有什麼辦法呢?沾染上了鬼物,有什麼辦法啊。”
“畢竟是三條人命,劉麻子和王老三還有那個小夥子,他們也是可憐人。”
“哇!”原本低聲啜泣的劉麻子老婆聽著聽著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家男人,“我不怪你,秀娟,我真的一點都不怪你,我知道那不是你,那是鬼物。”
中間是還在畢波作響的火堆,而四周則滿是哭泣的悲傷的人,或低聲啜泣,或嚎啕大哭。
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家德高望重的老爺子被焚化了,全村都在為他哭行呢。
村裏死人是難以避免的,有老死的也有出意外夭折而死的,但是不管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我總歸是沒見過那麼多人一起哭的。
“誰知道我們會不會是下一個。”彪子哥嘴裏叼著一根煙,搖了搖頭:“幕後那個人終究還沒有揪出來,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下手呢?”
彪子哥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這一招本來是他最得意的絕技,但是現在他吐出這個煙圈的時候卻隻有落寞:“雖然說現在秀娟已經燒了,那幕後之人如斷一臂,但是他之前害了人,我們之後也不能確保他就會就此收手,更大的可能是他會繼續殺人!”
“我勸大家還是暫時出村避一下風頭吧,總比在這裏等死要好得多,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下一個。”彪子哥掐滅手裏的煙,沿著田埂離開了:“反正我是要走了,帶著我家人一起,暫時去城裏住一段時間。”
看著彪子哥離去的身影,人群裏開始發出低聲的討論,大家都在討論著是不是應該要出村。
雖然出村這個事情說起來簡單,但是在村裏絕對沒有說起來那麼簡單。
首先是村民們大都沒怎麼出過遠門,大不了過年的時候去城裏置辦點年貨了不得了,所以說到出村暫居,大部分人都是一個蒙圈的狀態,再者來說出村可能也是一筆大開銷,讓人難以負擔。
大家都在低聲討論,除了一部分人——孤寡或者子女外出打工的老人。他們的一輩子大小也就是這個村子的大小,又叫他們怎麼出村?
這片火絮飄飛的土地上空似乎籠罩了一片陰雲,陰雲下是一整片的悲傷。
而爺爺默默的坐在那裏抽著旱煙,一雙眼睛陰翳的盯著眼前的地麵,時不時看向高老板,時不時又看看相親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人群三三兩兩的散去,直到最後隻剩下了爺爺和我。
“爺爺,秀娟姐姐被燒了嗎?”我看著爺爺。
“嗯。”爺爺照列是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這兩天他的旱煙管好像就沒有停歇過。
“可是,你不是說她沒有害人嗎?為什麼還是要燒了她呢?”我直勾勾的看著爺爺,其他人都以為秀娟姐姐是殺人凶手,是入魔了,但是我知道爺爺知道秀娟姐姐不是殺人凶手,甚至還保留著原本的神誌,隻不過是變得難看了,身份也變成了鬼怪。
我不知道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但是爺爺經過了一晚上的考慮,最終還是決定要燒了秀娟姐姐。
是為了讓大家安心嗎?可是為了讓大家安心就拿走了秀娟姐姐的性命這也太不公平了啊。
如果不是,又為什麼要燒了秀娟姐姐呢?
也許秀娟姐姐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欲望,她自己也存了死誌,但是她終究不應該是這樣死的。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問:“你不是知道她沒有害人嗎?就算大家不相信你也可以用之前的說辭啊,就說秀娟姐姐是找到幕後黑手的關鍵,這樣不是可以嗎?”
“懷祖,你還記得之前那個新聞嗎?”爺爺看著我說道:“那個吃人的人。”
“嗯。”我點了點頭,不知道爺爺為什麼突然說起那個新聞,還記得當初那個新聞傳到村子裏的時候,整個村裏都在討論那個人,說他不是人。
“那你說……吃人的那個人,他是人嗎?”爺爺看著我,不像是看著一個小孩,而像是看著一個同等身份的人。
我很想說不是,但是那個人他又確確實實是個人。
“是。”
“是啊!人,哪怕吃了人,他也是人;而鬼怪,哪怕不做壞事,他也是鬼怪。我作為一個陰陽師,一個捉鬼的人,我捉鬼殺怪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人就是人,鬼就是鬼!
捉鬼天師,殺妖捉怪!
爺爺說的話沒有錯,但我卻總感覺不對,這真的是天經地義麼?
我不喜歡,不喜歡這樣非黑即白的定論。
風吹過,卷起滿地煙灰,飄飄灑灑頗似一場大雪,隻是這雪花——黑白摻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