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丫頭?”
“你養的那個丫頭啊。”“唉,你就好好養著她替自己贖贖罪吧,她就是來討債的,咱欠她的能還多少就還多好吧。你欠了她當娘的養育,我欠了她當奶奶的慈愛,我該著不得好死啊。”
疏花全身抖動起來,她的兩條腿好像被抖軟了,輕輕的軟做一堆癱在了地上,她失聲哭:“我的閨女,我的閨女——果然是你,你真的來找我報仇了,你真的恨了我18年,苦了18年——可是,你來了卻還是下不了手,我的閨女,我可憐的閨女啊——”不過她看看老太太疑問:“娘,是我害死了她,她要討債該來找我討,咋會牽扯上你呢?”
老太太哈哈哈的慘笑起來,直笑的臉發白,手發抖的疊不成元寶了。“我有罪,我有罪啊,你害死她是無意的,可是我餓她還要割她的舌頭卻是故意的呀。”然後她說出了自己幾十年前對那個小孫女做的孽。疏花愕然了。
但是看著老太太風燭殘年的枯瘦老太太,她實在恨不起來了,她反而安慰她說:“算了,過去的事都別提了,你也別老是想著,我會跟這個丫頭解釋的,你當奶奶的也是為了這個家好,是她小孩子不懂事來攪擾你的,但是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我當初要是不抱著她跑啥事也不會有了。”說著又傷心的哭起來。
老太太懨懨的說:“別哭了,在哭也沒用了,是我不該買你,把你年紀輕輕一個好閨女硬拴在我家裏,我真希望那些人販子都死光死絕才好,永遠不要再有好閨女被人拐賣了,娘對不起你,娘臨死時給你道個歉吧。”
疏花哭著給老太太輕輕的擦淚,老太太又說:“疏花,我就要走了,你還年輕,你還要跟同貴好好過日子,同貴是個好孩子,是我硬把你倆拆開了,如今你倆終於過到一起了,就好好的過,別記恨娘,也別想著死去的了,咱跟她畢竟是兩世人了,咱能給她的隻能的燒紙錢了,好叫她多咱些錢到了那一間裏好好買買路子,下輩子托生個好人家享福就是了,你把我給她疊的元寶都給她拿走燒了吧,她的墳就在當年你抱著她跑的那個大堤上,那兒有棵柳樹,你就在那說給她吧,你一說她就知道了。”
疏花帶著一大布袋金元寶回來了,她沒有回家,徑直去了那個大溝處,剛好正值晌午頭,地裏除了碧綠的麥田虛無人影,除了風吹麥穗的沙沙聲寂然無聲。她把那袋子金元寶一解開口,裏麵的被擠壓著的元寶便膨脹開了嘩嘩的豁到了外麵。她眼神呆呆的看著前麵一塊土地,像看著她當年抱著的已經被她悶死了的孩子,她輕輕的說:“我的閨女,我隻知道他們把你埋了,讓小小的你入土為安了,你也就不哭不鬧的去陰間投胎了,誰知道你這麼大的氣性,這麼恨媽媽,18年後又來找媽媽報仇了,我的閨女,你到底是小啊,你不知道天下的父母就沒有一個不疼孩子的,媽真是不小心捂死了你呀,如果你真是那個早早,那麼你不是已經原諒了媽嗎,既然你原諒了媽,也原諒你奶奶吧,你奶奶縱容年輕時做了錯事,可是她畢竟是你奶奶,而且她如今也老了,活不了幾天了,你就讓她回家來慢慢的老了吧……”
她看著一地隨風翻飛的黑色灰燼,感到身體被掏空了,她真的不願意再起來了,她恨不得自己也化成灰燼隨風飄去。
晚上天已經黑透了,疏花從地裏回來事像一個行屍走肉,同貴正焦急的等著她,看到她回來就一把抓住她的車把問:“你去了哪了,我不放心去他二姑家找你了,他二姑說你早走了,你到哪耗到這晚啊?”
疏花愣愣的看著同貴,忽然撲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同貴吃驚的瞪了她好一會,忽然平靜的問:“你到底咋了,你有啥事瞞著我?”
疏花點了點頭虛弱的說:“同貴,我受不了了,我再不說我就要憋死我自己了,我要給你把實話抖給你了,不管你咋對我我都認了。”
同貴把她抱到屋裏輕輕的說:“你等等再說。”然後轉身去了廚房,疏花膽戰心驚的看著他。一會兒他回來了,手裏端著一碗雞蛋水,輕輕的說:“把它喝光了再說吧。”
疏花真渴了,端起碗一口氣灌了下去,然後呼呼的喘著氣說:“同貴,我對不起你,我害死了咱的閨女——”
同貴的臉由白轉向了鐵青,他沉默著,疏花等待著,好久,他擠出來一句話:“給我說清楚。”
疏花靜靜的說:“我被賣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懷了你的孩子,當時我不知道,等我計劃好了要跑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已經跑不了了,可是我算出這孩子是你的,我又死活不舍得打掉,我就一心想著把咱倆的孩子生下來再帶著她跑,於是機會等來了,我抱著她跑的路上被他們追來了,可是正在我藏起來的時候咱的閨女哭了起來,我怕被發現情急之下就捂住了她的口鼻,以後等會他們過去了就沒事了,可是我沒想到她那一聲哭已經被他們發現了,當我發現他們朝我藏身的地方來的時候我沒命的抱著她又跑,跑著跑著我覺得不對勁,她的頭耷拉在我肩膀上直往下滑,我伸手一摸她的鼻子,已經沒了氣息,我知道不好了就嚎啕大哭起來……最後我被他們押回了家,孩子也被他們埋了,就是從那次以後,老太太才對我怨恨起來,她說我是個蛇蠍心腸,連自己的親生孩子對捂死了,可是同貴,哪個當娘的會忍心殺死自己的孩子啊,我真的是無辜的,同貴,你要打我罵我甚至拿刀砍了我我都毫無怨言啊——”
同貴像做夢一樣注視著疏花,心像被一把鈍刀來回的拉,但是他的心又像是被凍結了,絲毫不覺得疼。他木木的說了一句話:“這不怪你,怪我沒能早點娶了你。”
疏花聽了這話難以置信的看著同貴,輕輕的問:“你不恨我?”
同貴艱難的笑了笑溫和的說:“我恨你?你受了這麼多苦我還恨你,我還算個男人嗎我。”
“這才是我的男人,這才是我這幾十年魂牽夢繞的男人,這才是值得我托付一輩子的男人。”疏花感激的撲到了他懷裏,啞著嗓子低低的喊:“我的好男人我的好男人……”
她從他的懷裏抬起頭的時候還是一副滿腹辛酸的表情,沉甸甸的眼睛不敢看他的眼睛。同貴輕輕的問:“疏花,你心裏還有事沒說是不是?”
疏花的淚一下子流下來了,她囁嚅著說:“同貴,你信不信有鬼,你信不信咱閨女的靈魂會又找回來?”
同貴苦苦一笑說:“我倒是希望有靈魂,她來找我們的時候我好見見她——”
“她來了,她來了,早早就是她,她就是把她的靈魂附身到早早身上來找我了,你這知道我為啥對那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丫頭那麼百依百順了吧,我第一眼就看到她那雙眼睛裏的光跟我們死去的閨女的目光一模一樣,她真的就是我們的閨女——”
同貴皺著眉頭看著疏花,臉上的表情很難堪,疏花一股腦倒出了她和老太太經過的所有的一切,同貴這個高大威猛的男人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疏花摟著他大叫。
忽然同貴發瘋般哭喊起來:“早早,早早,我的閨女,你去哪了啊,你去哪了你咋說走就走了呢,爸爸還沒見你一麵呢——”
疏花被他哭喊的心膽俱裂。
可惜早早早已飛到這個百年老屋來了,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親生父母的一番肺腑之言。她緩緩的飛到了老狗的上空,看著下麵一堆土堆似的老狗,她冷冷的笑笑說:“一條死狗還要占著一寸土地做什麼。”然後又不屑的說:“我就不信人殺不了你我一個厲鬼也殺不了你。”說罷朝旁邊的一堆磚摞上一吹氣,那一堆磚好像被一隻麻將牌一樣方方正正的飛下了一大塊朝老狗飛來,它也是不偏不倚砸在了那條老狗的頭上,這一堆磚的能量能砸死一條最強悍的藏獒。
但是那條老狗沒有動,沒有呻吟,好像它真是一條死狗。她繼續搬動那些磚塊砸它,它依然不動,直到最後早早都覺得厭煩了,心想,難道它真的早已經死了,隻是師傅不知道還誤認為它很厲害,或者是師傅被它傷害過對它產生了“盲目崇拜”神話了它而已,其實它就是一條被大自然風化了的狗體標本罷了。想到這裏她得意的一笑說,師傅,看吧,我馬上要將師母救出去了。她朝它輕輕的彎下腰看了看它的眼睛,但是它的眼睛是閉著的,連嘴都是緊閉的,也就是說它根本沒了呼吸,早早一聲尖嘯:走吧你——抬腳朝它踢去。
“啊——”一聲尖慘叫令夜裏正摒神靜氣的聽著外麵動靜的柳樹村人心尖尖一顫,膽小的用被子捂住了頭,膽大了跑了出來尋找叫聲。
但是叫聲消失了,跑到外麵來的人一致說那叫聲在那個鬼屋處。鬼屋是萬萬沒有人敢進去的,他們又紛紛往支書家跑。
“媽媽,媽媽——”疏花和同貴淒楚的摟抱在一起在黑暗裏哆嗦的時候,她猛地坐了起來,堅定的說:“同貴,咱的閨女來了,她來了,聽,她在叫我。”
同貴一下子跳到了地上,瞪著一雙眼睛看著黑暗裏的疏花閃爍著的眸子問:“在哪在哪?”
疏花又側耳傾聽了一刻忽然跳下床赤身裸體的往外麵奔去,邊跑邊輕柔的答應著:“我的閨女,我的寶貝,媽媽來了媽媽來了。”
同貴抓了一件衣裳跟在她後麵給她披上。她跑到門口不動了,仔細的看著四處驚懼的問:“早早,早早,是你嗎,是你來了嗎,你要是來了趕緊跟媽媽說,別叫媽媽著急,求你了孩子,就算你是鬼媽也不怕,是媽把你變成鬼的,媽咋會怕你呢。”
忽然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大門口的磚縫裏傳出來:“媽,媽,不錯,我是你的閨女,我是鬼,我用別人的軀體來欺騙你,還編了一套假話來糊弄你,還害的奶奶不敢來家,還令弟弟妹妹不能來家,還破壞你跟同貴叔的親密感情,我有罪,有罪。”
“不,你沒罪,我的閨女,爸有罪,爸沒能給你和你媽一個安穩的家,爸沒盡到一個父親一天的責任,一切都怪爸爸……”同貴不知眼睛該往哪裏看,就隻有盯著那個磚縫深情的看著。
“爸?爸?”那個磚縫裏傳出了驚異的聲音。
疏花雙手按在那塊磚上急切的說:“對,對,閨女,他就是你的爸,他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好久那個磚縫裏有傳出激動的抽泣聲:“哦,我知道誰是我的爸爸了,我要魂飛魄散也甘心了。”
“啥?魂飛魄散?你咋了我的閨女?”同貴和疏花一起嘶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