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拂過蘆葦叢,發出嘩嘩聲響,潮濕的水汽撲在臉上,冷冰冰的。
文殊咬著嘴唇,不忍心下手。
徐逍遙默不作聲,我雙手捂臉,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文殊說:“時間不等人,他堅持不了多久了,必須盡快做決定!”
我緊繃著臉,對於一個習武之人來說,斷了一條胳膊,相當於損失了一半功力,張一道以後還能戰鬥嗎?但是不準備斷臂的話,屍毒攻心,他會死掉的!
徐逍遙說:“我看齊叔很快就會回來的,要不等齊叔回來再做決定吧?”
“老子自個兒的胳膊,怎麼能讓別人做決定呢?”不知什麼時候,張一道醒了,臉色慘白地看著我們。
“老張!”我緊緊握著張一道的左手,一時之間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張一道的唇角依然掛著倔強的笑容,雖然他的笑容在慘白的臉色映襯下顯得有些難看。
“又不是少了條胳膊,老子就不能殺人了!我不是還有右手嗎?我的天殘指在右手,右手是我的殺人利器,所以要不要左手都沒關係!”張一道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我知道,在張一道的笑容背後,是錚錚鐵骨。沒有人願意變成一個殘疾人,他這樣說,其實是在安慰我們,同時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推了他一把:“你這老東西,任何時候都是這樣無所謂的樣子,能不能上點心?”
張一道笑了笑,烏黑的嘴唇顯得詭異而又滑稽:“沒心沒肺,幹活不累!”
頓了頓,張一道罵我道:“哭什麼哭,老子還沒死呢!等老子死得時候你再哭好不好?感覺你就像在咒我死一樣!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不就是少條胳膊嗎?你看人家楊過,單手也能成為一代大俠,還有豪華大雕坐騎,最後還能泡到小龍女,這是屌絲逆襲的楷模呀,是咱們殘疾人的偶像!說不定我這手臂一斷,就會好運滾滾,從此走上人生巔峰,說不定還能逆襲一個白富美呢?哈哈哈!”
徐逍遙道:“既然張爺都這樣決定了,文殊,動手吧!”
“對!”張一道衝文殊揚了揚下巴:“動手吧!”
我也向文殊點了點頭,示意她動手,既然這是張一道自己的決定,那就這樣做吧!
文殊迅速翻開醫藥箱,取出一把銀色小刀,還有一瓶奇怪的藥水。
文殊讓張一道喝下藥水,張一道不肯喝:“這是什麼藥?我從小到大就沒吃過藥!”
文殊說:“這是華佗祖師爺傳下來的麻沸散,經過我爺爺改良之後變成口服藥,隻要喝下去之後你就會陷入昏睡狀態,效果跟全身麻醉是一樣的,不會感覺到絲毫疼痛!”
“我不喝!”張一道斷然拒絕:“麻醉藥會影響神經機能,從而影響我的功力!”
“你不用麻沸散,能夠忍受斷臂之痛嗎?”文殊擔憂地看著張一道。
張一道咬咬牙:“能!當然能!古有關雲長刮骨療傷,今有張一道壯士斷臂,都將成為千古流傳的佳話!文殊,放手開幹吧,我這把老骨頭,能扛得住!”
張一道摘下腰間的酒葫蘆,用嘴拔開葫蘆塞,咕咚咚灌了一大口,噴著酒沫子說:“動手!”
文殊說:“好!不過待會兒如果你承受不住,一定要告訴我,不要硬撐,知道嗎?”
張一道:“知道!知道!來啊——”
文殊深吸一口氣,手握銀色小刀,在張一道的左臂上方比劃了兩下,說了聲:“準備!一!”
那把銀色手術刀異常鋒利,瞬間切入皮肉之處,鮮血一下子噴湧出來。
張一道的虎軀猛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繼續灌了一口酒,沒有做聲。
我緊緊握著張一道的左手,感覺到他的掌心裏一片冰涼。
手術刀繼續下切,深可及骨,這個時候,終於聽見張一道的喉頭深處,發出“呃”的一聲低吼,他依然在喝酒,一口接一口的往嘴裏灌,臉上布滿豆子大的冷汗,一顆顆的往下滾。
文殊看了張一道一眼:“老張,忍住,最後一刀!”
張一道點點頭,他的嘴唇都在顫抖,屍毒入體,他的身體本來就已經很虛弱了,現在又要接受這樣殘酷的斷臂手術,一般人都撐不過去。
文殊猛地一咬牙,手腕加力,輕叱一聲:“呀!”
但見寒光一閃,貼著張一道的左邊肩膀劃過去。
我隻感覺張一道的左手突然無力鬆開,整條左臂都被切了下來。
滾燙的鮮血飆射起老高,還有血沫子飛濺在我的臉上。
那血竟然是黑色的,跟墨汁似的,還有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由於刀子的速度很快,張一道剛開始還沒有反應。
幾秒鍾過後,痛感排山倒海的席卷而來,張一道一口清酒噴了出去,終於忍不住張開嘴巴,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啊——”
心中硬著的那口氣一下散去,張一道雙眼翻白,無力地向後倒了下去。
徐逍遙趕緊在後麵扶著張一道,但見張一道臉色白得更加可怕,不過他嘴唇上的黑氣正在迅速消散。
“十三,別愣著,幫忙按住傷口!”徐逍遙在叫我。
我這才回過神來,將手中的斷臂放在地上,隨手扯下一件烘幹的外衣,手忙腳亂幫張一道堵住創口。
文殊抽出兩根華佗針,一針封住斷臂的血管,止住噴湧外出的鮮血,一針紮在心窩上,護住張一道的心脈,避免心脈受損。
緊接著,文殊迅速取出秘製的止血藥膏,塗抹在斷臂的創口上,然後小心翼翼替張一道包紮好傷口。
做完這一切,文殊累得滿頭大汗,背心都被汗水浸濕透了。
我看了看張一道,已經閉上了眼睛。
我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探了探張一道的鼻息,雖然微弱,但總算還有氣在,一時半會兒還是死不了的。
回頭再看那條斷臂,血淋淋的扔在地上,斷口處還不斷有黑血溢出。透過皮肉能夠看見下麵的骨頭,骨頭就跟焦炭一樣,烏黑可怕。
“銅板夫!”我使勁握了握拳頭,指關節發出劈啪爆響。
我的目光裏燃燒起兩團熊熊火焰,我在心底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手刃銅板夫,為張一道報斷臂之仇!
那條斷臂全是屍毒,文殊歎了口氣,將斷臂扔進火堆裏燒掉。
看著那條在火焰裏變成焦炭的臂膀,我們的心裏湧起陣陣難過。
張一道已經昏睡過去了,文殊說他失血量有點大,元氣損耗嚴重,需要一段時間的好好調理,才能恢複元氣,不過值得欣慰的是,至少性命無礙。雖然隻剩下一條胳膊,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相信以張一道這樣的硬漢精神,他是打不倒的,他還能夠更加堅強的站起來。
片刻之後,齊雲回來了,他除了帶回一把漁船發動機鑰匙以外,還提著兩尾紅嘴鯉魚。
齊雲租了一條鐵皮船,這一帶沒有什麼太好的船隻,稍微牢靠點的就隻有鐵皮船。船家很高興,送了齊雲兩尾剛剛從黃河裏捕上來的紅嘴鯉魚。這種紅嘴鯉魚珍貴獨特,嘴唇是紅色的,營養價值很高,而且很難碰上,送到餐館裏的價格相當昂貴,這兩條鯉魚在館子裏隨便都要賣幾百上千塊。
我們跟齊雲講了張一道斷臂的事情,齊雲也沒多說什麼,他看著昏睡的張一道,歎了口氣,然後他轉頭對我們說:“這就是江湖,所以你們要習慣生離死別!”
一輪紅日緩緩升出江麵,晨曦在水麵上晃蕩,有水鳥飛過蘆葦叢。
我真想豎起中指,指著那輪紅日說:“去他狗日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