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有很多的人在身邊竊竊私語。
我的心撲通撲通亂跳著,一雙眼睛都被映成了幽綠色。
鈴鐺聲越來越激烈,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宛如金戈鐵馬。
詭異的燭火搖晃得非常厲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徐伯交代過,乘船途中燭火一定不能熄滅,否則我就會——死!
我不知道徐伯這話是真的還是嚇唬我的,總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我用手拚命護著燭火,努力不讓燭火熄滅,很快就累得滿頭大汗。
這個時候,渡船差不多行駛到河道中央,緩緩停了下來。
徐伯走出駕駛艙,對我說了兩個字:“燒紙!”
我應了一聲,趕緊提著黃紙來到甲板上。
按照徐伯的吩咐,我又燒了一刀黃紙,燒紙的時候我跟徐伯說:“船艙裏好冷,我快扛不住了!”
徐伯瞪了我一眼:“別亂說話!好好待著!”
燃燒的黃紙飄落在水麵上,把水麵都映染成了暗紅色。
徐伯說:“燒完紙立刻回船艙,別去看水裏!”
徐伯如果不說這話,可能我還不會看水裏。相反,他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我反而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好奇心,水裏到底有什麼古怪,為什麼不能看水裏?
趁著徐伯轉身的時候,我回頭瞥了一眼水裏。
在暗淡的火光映照下,我赫然看見水下漂浮著一張慘白的死人臉,而且那張死人臉正在緩緩浮出水麵。
我大驚失色,以為自己太過緊張產生了幻覺,趕緊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水裏。
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水麵下漂浮著密密麻麻的死人臉,仿佛有數不清的人影在水下走來走去。黑暗中,那一張張死人臉看上去無比的猙獰怪異。
媽呀!
我心中一緊,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腳踝正好被船錨絆了一下,一個沒站穩,徑直向後摔了下去,手裏的蠟燭淩空甩了個圈,遠遠飛出去,吧嗒一下落在地上,頓時——熄滅了!
船艙裏陷入一片濃濃的黑暗,我的心裏猛然抽搐了一下,糟糕!蠟燭熄滅了!
我剛想爬起來,船艙裏忽然飄蕩起一團古怪的黑霧,那霧來得十分怪異,如同湧動的墨汁,一下子就將我包裹在其中。
我茫然四顧,四麵八方都是濃鬱得化不開的黑霧,我仿佛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黑暗世界裏麵,沒有一絲光亮。
耳畔隻聽得陰風慘慘,四周傳來奇異的嘯音,如同鬼叫,令我心肝亂顫。
大顆大顆的冷汗貼著臉頰滾落,我渾身僵硬發冷,像截木頭樁子杵在那裏,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時候,我感覺有東西在摸我的臉,我下意識伸手捉住那東西,頓覺冰冰涼涼的,仔細一摸,那竟然是一隻死人手!手掌表皮都已經泡脹了,像浸水的蘿卜條,從那詭異的黑霧裏伸出來,不停地在我的臉上摸來摸去。
我登時就炸毛了,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懼,扯著嗓子大喊大叫:“徐伯!救命啊!徐伯……”
在摔倒的時候,徐伯明明還在我前麵不遠處,怎麼摔倒之後,徐伯就像消失了一樣?
我這一喊,四周鬼叫聲大作,越來越多慘白的死人手從黑霧裏伸出來,在我的身上亂摸。我頭皮發麻,拔腿想要逃跑,卻發現雙腳不聽使喚,低頭看去,隻見十多隻死人手緊緊抓住我的腳踝,令我無法動彈。
此時此刻,我的腦海裏反複回蕩著徐伯的忠告:“保護好蠟燭,如果燭火熄滅了,你就會死!”
原來徐伯沒有騙我,蠟燭熄滅了,我真的會死!
我的心哇涼哇涼的,千不該萬不該,我就不該往河裏瞅一眼。我這也是自作孽,徐伯明明告誡我不要看河裏,我非要去看,結果把自己推向了死亡邊緣。
就在我無比絕望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團光亮。
我欣喜地睜大眼睛,隻見燭光的後麵,顯現出徐伯那張蒼老的臉龐。
此時的徐伯表情肅穆,瞳孔裏精光暴盛,他對我喊了一嗓子:“臭小子,愣著做什麼?跟我走!”
但見燭光所照的範圍,那些慘白的死人手統統收回濃霧裏麵。
我急忙跟在徐伯身後,徐伯右手高舉蠟燭,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又像是帶著某種奇怪的唱腔,聲音尖銳而綿長:“大王叫我來渡船喲……渡的是人還是鬼嘞……陰陽道路各分邊唷……閻王殿前數神仙哎……哎喲喲……哎嘞嘞……”
黃河上的船夫經常都會哼一些黃河號子,我也聽過不少,但是徐伯唱的這段號子卻非常奇特,我從來都沒有聽過。
說來也怪,當徐伯唱完這段號子之後,那團詭異的濃霧竟然迅速消散。
我發現自己還是站在甲板上,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濕透了。
“徐伯……剛才……剛才是怎麼回事?”我戰戰兢兢爬起來,腿肚子還在哆嗦。
徐伯瞥了我一眼,冷哼道:“若不是看在七爺的麵子上,我才不會救你呢!你不聽我的告誡,出了事兒都是自找的!”
麵對徐伯的嚴厲苛責,我羞愧地低下頭,確實,今晚如果死在渡船上麵,都是我咎由自取,誰叫我不聽勸誡呢?
經曆了這一場風波,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待在船艙裏麵。
平日裏感覺很短暫的河道,此刻卻覺得特別的漫長。
終於,渡船靠岸,抵達大桑村的渡口。
按照徐伯的叮囑,我把剩下的那刀黃紙燒了。
在燒黃紙的時候,我看見甲板上留下很多濕漉漉的手掌印,像是有很多人在甲板上攀爬過一樣。
我心中惶恐,不敢繼續逗留,慌忙下了船。
徐伯站在船頭,舉著蠟燭對我說:“伢子,你記著,日落之後不過河,入夜的渡船隻載鬼,不載人,我這艘是專門的渡鬼船,以後不要再乘坐了!”
渡鬼船?!
我站在河邊,渾身冰冷,看著徐伯的渡鬼船漸漸遠去,這才回過神來。
他娘的!
我使勁掐了掐臉頰,剛才發生的一切,竟像是做夢一般。
我長籲一口氣,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打死我,我也不敢在夜裏過河了!
此時,一彎清冷的殘月從漆黑的夜空探出頭來,我理了理衣領,快步朝趙二娃家裏走去。
走到大桑村村口的時候,遠遠就看見趙家院子裏亮著燈,哀樂聲在寂靜的夜晚飄蕩,充滿了淒涼的意味。
我的心緊緊擰成一團,加快步伐走進趙家小院。
院門口擺放著好些個花圈,夜風吹過,那些花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院子中央擺放著一口大棺材,表麵的黑漆錚亮錚亮的,一看就是新棺材。
院子裏散落著一些紙錢,風一吹,紙錢到處飄飛。
十多個趙家的親戚圍坐在院子裏麵,點著昏黃的電燈泡,氣氛格外的壓抑。
我強忍著心中的悲痛走進去,跟趙二娃的爸媽打了聲招呼。
這才半天時間不見,趙媽媽仿佛蒼老了十多歲,兩鬢斑白,滿臉淚痕,神情呆滯地坐在一邊。趙爸爸也是滿臉的悲痛,攙扶著趙媽媽,一個人偷偷地擦拭眼淚。
人世間最悲苦的事情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扯到二十多歲,兒子卻突然間撒手人寰,對於做父母的來說,打擊是無法言喻的。
趙爸爸把我帶到棺材邊上:“十三,你是二娃最要好的兄弟,你來看他最後一眼吧!”
棺蓋還沒有合上,隻拉上了一半,露出趙二娃的上半截屍身。
我低頭往棺材裏看了一眼,一顆心止不住瘋狂地戰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