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念似唱的俚曲勾起了我的回憶,沒有明確的畫麵卻想起小時候無數個睡夢中,似乎都聽到過這樣的一首曲子。
不知不覺,已是淚水漣漣。
方航拍拍我的肩膀,輕聲說:“經過我兩個晚上的觀察,那不是魂,應該是一股執念,人會死,魂會散,執念也會被歲月磨得不再堅持,即便你現在走到她麵前,她也不會看到你,即便看到了,也不記得你是誰,甚至也許會被你的生氣衝散,我用望遠鏡遠遠的觀察過,她懷裏的孩子在一兩歲之間,不像是你堂哥的孩子,而她也年輕了,二十三四歲,一個女人最美麗的年紀。”
我告訴他,那個小孩應該是我,而她現在做的,就是像當年那樣哄我睡覺。
方航便說,那肯定是執念了,以最美好的年華活在最快樂的美夢中。
我問他,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苗苗活過來。
他說沒有辦法,人死都不能複生,不知在哪裏浪蕩的安素,以劉蒼鬆的手段都不能救她,遑論此時的苗苗僅僅是一股執念?執念,便該放下,她放下自己的執著,我放下對她的執著,彼此都是解脫。
抹了兩把眼淚,我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些,告訴方航:“我有辦法救她。”
他問我怎麼做。
找到張元吉的第十口棺材!
他問我,那裏麵到底有什麼?
我說不知道,但姚廣孝要擺脫人形骷髏的痛苦,張雲帆要救自己招魂複生的兒子,朱允炆不知道為了什麼,但他的執念便是靖難之役,也許,第十口棺材可以讓他真正的穿越,回到過去彌補自己的遺憾?誰也說不準,誰也不知道,但每個心有執念的人都在找,既然我如今也有了執念,自然要順著這條路走下去。
莊深海忽然插嘴道:“那你們找到了,能不能把玉佩送給我。”
方航瞪他一眼,奈何所有的表情都無法讓莊深海領會,他說:“找到棺材,還要玉佩有個雞毛用!”將莊深海推開,他又對我道:“王震,還是那句話,執念就該放下,即便救活了苗苗姐,你能給她什麼?”
我說,我要照顧她,她是個好女人,不該落得這般田地。
方航哂笑:“文靜呢?康九香呢?咱這麼說吧,找到第十口棺材,你家元吉師祖啪的從棺材裏跳起來,笑容可掬的對你說‘灰孫子,你成功通到最後一關,祖師爺我能實現你一個願望哦’,注意,是一個願望,那時你怎麼辦?小皇後?女鬼安素?還是白苗苗?”
我反問他:“難道就坐視不管?她已經被所有人拋棄了,我答應過不拋棄她的。”
方航不明意味的嗬嗬兩聲,他說:“天底下的好女人多得是,每一個都要照顧,你照顧的過來麼?”
我說,好女人雖多,我能遇見幾個?
“懶得搭理你,”方航將牛骨刀插進領口,背著手,慢悠悠離去,卻依然說著:“能遇到幾個取決於你能活多久,姚廣孝那句話說的沒錯,你果然也踏上這條路了,劉蒼鬆擔心你競爭,將你毀成廢物,卻依然無法阻止你,迄今你還活著,因為你從未貪圖那第十口棺材,所有人僅僅是利用你而沒有將你當做對手,可你上路試試?心生便是罪生時啊,你放不下一個,終將失去更多。”
我衝他背影喊道:“你說的輕鬆,如果你老婆沒了,你是放棄還是努力?”
方航轉身,再一次露出那足以媲美星辰的笑容,一雙眸子在閃光,他笑著說:“我一巴掌就能拍死你,你和我比?我吃的是天才地寶木太歲,你吃的是啥?僵屍血啊大哥,你和我比?咱倆對脾氣,我可以幫你,但真到必死之境,我不會陪你送死,你自己選吧,我得找丁三媳婦談談去。”
方航就這樣走了,很快,夜幕中再也見不到他那個左搖右擺的滑稽身影。
莊深海忽然將一雙黑眼窩湊到我麵前,故作老成的說:“他剛才說到放下這個問題,其實我住院那段時間是有些研究的,我將自己的故事說給波波聽,告訴她,我一定要為兄弟報仇,誰挖了我的眼,我就要把他的眼珠子摳出來踩碎,當時波波沒有說話,但我能感覺到,她對我引以為傲的東西不屑一顧,但聽多了,難免會聊兩句,直到我倆相愛之後,她說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朝不保夕,勸我”
囉囉嗦嗦一大堆,他終於發現我的異常,問我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說,沒往心裏去,等你說完趕緊滾。
莊深海便嘟嘟囔囔的走了,一樣在左搖右擺,卻讓人有些可憐他。
兩個搖擺的身影在我腦海中交錯變換,最後方航消失,獨留下莊深海那小瞎子蹣跚離去的模樣。
一個驕傲到骨子裏的小男孩,曾經對我不屑一顧,如今我叫他滾,他便老老實實的滾了,即便如今的他依然可以輕易擊殺我,還是老老實實的滾了。
人的一雙手,不可能總是空的,莊深海放下仇恨卻拿起了愛情,他委曲求全,就是擔心自己的猖狂會讓某些人遷怒波波,也想留自己一條命,與那名叫波波的女孩共度餘生,。
他挺可憐,但我也挺可憐,我也一直在委屈求全,我對棺材沒興趣,有人拿青梅竹馬的表妹把我逼到了官賜村,我對棺材沒興趣,有人拿表妹把我逼到了北京城,我對棺材沒興趣,有人拿我的命,秦風兩口子的命,又把我逼回了官賜村,我他媽從頭到尾都對棺材沒興趣,卻從官賜村逼到了小道協,逼到了大明皇宮,又逼回老家杏橋村。
如果我不來,苗苗不會死,也許她依然活著不痛快,但起碼還活著。
我沒想招惹誰,卻整天被人當成野狗,這個看不慣,踢一腳,那個看不慣,砸一磚頭。
我他媽無辜到斷了胳膊流了血,被人欺負的開了棺,都冒出條蛇要咬我一口。
難道我不老實麼?
我覺得挺老實,王老實真應該把他的名字送給我。
但老實人活不下了!
方航就不老實,平日裏放浪形骸沒個正經,甚至跟豬交朋友,可關鍵時刻絕不掉鏈子,姚廣孝見他拚命都要趕忙勸阻,朱允炆帶著兩鬼兩屍還手握可以招來軍魂的水師兵符依然拿不下他,雖然水師隻在最後出沒,可方航也始終被我牽絆了心神,若是朱允炆有幹掉他的實力,哪用得著步步為營的算計?
而他剛剛勸我不要打那棺材的主意,讓我想起劉蒼鬆說過的一句話。
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
我不救苗苗,不動第十口棺材,不會真正惹到那些了不起的人物,他才能護我安穩。
他有這個實力,但也僅僅是護我安穩,就像這一次,我沒死。
僅此而已。
轉個身,看向墳前那溫柔哼歌的淡薄身影,倒退二十年,我對她的記憶就是個粗糙的村姑,總是亂糟糟像個鳥窩似的頭發,沒有漂亮臉蛋,皮膚也不細膩,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雙笨重的黑棉鞋,而如今她身姿動人,雖不是絕色但她讓我感到的溫情確實任何人也無法給予的。
而如今,她孤立在荒涼陰森的墳前,滿臉甜蜜溫柔的笑容,抱著不知道什麼鬼的小嬰兒,喃喃低語,輕聲哼唱,這副畫麵並不美麗,我也不覺得陰森,隻感覺她像個傻子,失去孩子而瘋癲的母親,抱著玩具活在自己的夢中。
我就是那個孩子,她曾給我多大的溫馨,如今我便有多大的痛心。
未來,還有許許多多的人要找我的麻煩,杏橋村所發生的一定會再次上演,既然方航不能護住我所有在意的人,那些人也許要一個個離我而去,我又怎麼能苟活於世?
九口棺材隻剩一口沒有尋到,而官賜村的王家人曾得到一塊玉佩,爺爺最有可能藏著秘密的石棺也被人破開,也許,不會再有人來找我的麻煩,但我依然要救苗苗,即便會拖累其他人。
喜歡我,就陪我一起去死。
有了決心,再看苗苗一眼,將她的身影映在我腦海中最深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她察覺了什麼,同樣扭頭向我看來,卻很快收回了目光,我深吸口氣,大步離去。
沒有尋到推背圖,明天就離開杏橋村,先回小道協,去那傳說中的荒灘鬼穀看看。
其實我並不是沒有實力,隻是這份實力隻會在我遇到巨大危險時才會冒出來,可怕的是,判定危險的程度並不是我是否會死,而是取決於殺我的人有多牛逼。
看來以後我必須要找那些了不起的極點的人得罪了。
獨自回村,剛下了橋,手機便響了,是我媽的電話,問我在老家玩的怎麼樣?
我說挺好,胳膊都玩斷一條。
她以為我在開玩笑,忸怩許久,這才很不情願的說:“小震,你什麼時候回來呀?這兩天小偉總來咱家。”
小偉是我高中同學,我念大學他輟學打工,這幾年也小有成就,我離家的日子,他總去我家探望,此時聽老媽提起,忽然間想起那個滿身市儈,卻對我很不錯的朋友,我說明天就回去了,你做點好吃的,我叫小偉去家裏吃頓飯。
我媽卻抱怨道:“還請他吃飯?門都不想讓他進,以前一禮拜來一次,自從我們旅遊回來,他見了九香,整天賴在咱家不走了,我說九香是你女朋友,他卻說你不在家,應該替你照顧九香,也不知道九香是不是壞了腦子,小偉一約她就去,打扮的花枝招展,你趕緊回來管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