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勁柏的弦外之音,就是我不是活人了。
我不動聲色的瞥了劉為民一眼,他淡然依舊,於是我也沒有說話。
電影裏怎麼演來著?
壞人在最後關頭都會說幾句真相,而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好人B一定會被好人A幹掉,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
三嫂也並沒有聽從黃勁柏的吩咐去給我燒香或者倒茶,她給劉為民端來一杯白水,便拉著密切關注我們的康九香,柔聲安慰。
庭院裏沉默片刻,劉為民將水杯捧在手心,輕吹兩口卻不喝下,愜意道:“說說吧。”
黃勁柏自顧自的品茶,不往劉為民身上落一眼,回道:“說啥?”
“說我想知道的!”
黃勁柏抬頭,睥睨著他,抑揚頓挫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說?”
說完這句,黃勁柏來勁了,趿拉著拖鞋滿院子亂躥,嘴裏嘟嘟囔囔的罵道:“你以為你把老子抓住,一切就由你決定了?你就掌握主動權了?姓劉的我告訴你,老子不是被你抓住,是留在這裏等你過來,大爺我活膩歪,想死了!”
接下來是狂風暴雨似的詛咒和謾罵,劉為民坦然受之,等黃勁柏罵累了,再一次坐下喝茶潤口時,劉為民才皺著眉頭說:“你知道的,我從沒有想過要殺你。”
黃勁柏慘笑:“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把我往死裏逼,你不用想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說完這句話,黃勁柏的胸口急驟起伏,喉嚨裏好似公雞打鳴那樣發出咕咕的怪聲,劉為民臉色大變,一把將我推開,同一時刻,黃勁柏哇的嘔出一口血,跌退幾步,倒在庭院中,而他的血噴在我身後的幾盆花草上,翠綠的葉子染上一層粘稠的黑血,就像是武俠裏,身中劇毒的人,才有資格噴出的血液。
不同的是,沒有滋滋的腐蝕聲,花草也沒有迅速枯萎,僅僅是血的顏色有些詭異。
可劉為民卻如臨大敵,盯著那血跡,眼角不住的抽動,呼吸雖然不急促,可每一下都很悠長,垂在兩側的雙手緊緊握拳,青色的血管根根突起,好像一條條小青蛇在他的手背遊走。
康九香尖叫一聲,想跑來攙扶黃勁柏,後者卻一聲暴喝:“別過來。”
劉為民端起那杯黃勁柏倒給他的茶水,輕嗅兩下,一張老臉登時變得鐵青,再看向黃勁柏便已經麵無表情,猶如端坐高台泥菩薩,冷漠的俯視眾生,平平靜靜,語氣卻冷的快要將空氣凍成冰碴子,他說:“我從沒有想過殺你,你卻想拖著我一起下地獄。”
黃勁柏輕佻的吹個口哨,想笑,卻接連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止住了,麵露得意道:“別裝了,這杯東西殺不了你,隻是給孩子們看看你的真麵目而已。”
劉為民再一次深呼吸,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問道:“你終究不肯把鑰匙交給我麼?給我,與你給其他人有什麼區別?你我同門師兄弟,我不會獨享,何苦白白便宜了外人,還害的自己家破人亡?”
黃勁柏嘲諷道:“沒區別?區別大了,姓劉的,你改個名字還真把自己當成好人了?劉為民?哈哈,哈哈,為民?你有那個資格麼?荒灘鬼穀,蒼鬆勁柏,多好的名字,你他娘的偏偏改個劉為民!不過沒關係,我把這個名字給兒子用了,打從四十多年前,蒼鬆就是我兒子!”
劉為民已經怒不可遏,一腳將小凳踢飛,上前一步,對三嫂招招手,讓她將康九香帶過來。
黃勁柏急忙叫道:“別折騰,你威脅不了我,你靠近九香半米之前我肯定會咽氣,不信你就試試。”
三嫂麵露難色,不敢再上前一步,黃勁柏十分臭屁的吹起了口哨,牛逼哄哄道:“威脅不了我,世界上誰也威脅不了我,老子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們能奈我何?”
好似瘋癲的黃勁柏,悲壯氣息極濃,劉為民看了看他,輕聲問出一句話:“值得麼?我不懂!”
黃勁柏輕蔑道:“你他娘的當然不懂,你又不是人!”他看向我,滿臉不滿意的模樣,有些煩躁的說:“小子,以後給老子好好照顧九香,否則變成鬼算了,我也變不成鬼,你過來,老子告你個有意思的!”
不知為何,此時我忽然覺得黃勁柏比劉為民可靠多了,猶豫著向前走了幾步,劉為民沒有阻止,我便蹲下身子,說道:“把我表妹放了,我就聽你說。”
“我發現你真是個缺心眼,”黃勁柏竭力抬頭,將腦袋蠕向我耳邊,咬字不清道:“我告你啊,他的那根鞭子,可以”
話沒說完,我耳邊唰的一聲,同時,有人揪住的衣領向後拖去,我眼前閃過一道黑線,眼睜睜的看著黃勁柏從額頭到兩腿之間,冒出一絲極細的紅線。
紅線眨眼變成黑色縫隙,漸漸擴大,就在我麵前,黃勁柏裂成了兩半。
院子裏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康九香想衝過來,卻被尤勿和三嫂聯手按住,而我從震驚中緩過神,也顧不上黃勁柏的血液到底有什麼危害,掙脫劉為民的手撲到他身邊,黃勁柏還沒有死透,全身盡染黑血,卻固執的用兩隻手按住腦袋,想將裂開的身子合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慘狀與堅持讓我莫名感到一陣委屈,憐憫的快要掉眼淚,卻隻來得及問出我最想知道的問題:“你不要死啊,快把表妹還給我,我他媽求求你了,把文靜還給我啊。”
猶如快要渴死的魚,黃勁柏幾經努力卻還是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心急如焚,扭頭怒視劉為民:“你殺人了,你他媽殺人了。”福至心靈,黃勁柏變成了兩半,我頓時想到了同樣處境的老族公,怒吼道:“你他媽一直在騙我,原來是你把老族公劈開的!”
黃勁柏的努力沒有白費,他終於攢夠了力氣,說出了此生最後一句話,他竭力仰頭,不屑的看著劉為民,虛弱到聲音近乎聽不見,他說:“劈開老族公?他也配?”
兩隻胳膊垂垂落下,半邊身子從我胳膊上滾落,傷口處,沒有血肉模糊的內髒,而是黑乎乎一片,大麵積蠕動的東西。
康九香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頭,白淨的前額沾了圓圓的一片灰塵,隨後她捂著嘴起身,向門外走去,不知道去了哪裏。
三嫂想攔,劉為民卻說讓她去吧,總要給勁柏留個後。
我已經顧不上康九香了,癱軟在地上,腦袋裏想著的就是完蛋了,文靜沒救了,聽到劉為民稱呼勁柏,我惡狠狠的瞪著他,鄙夷道:“虛偽,畜生,人渣。”
劉為民不怒反笑,讓尤勿將我扶起來,便再也不看黃勁柏的兩片屍體,將那一杯放涼的白水喝掉,這才對我說:“我何曾騙過你?你也聽到他最後一句話了,不得不承認,我劈不開老族公,至於我說殺人,不如你報個警,看看警察來了之後,是抓了我替天行道,還是誇我滅蟲有功呢?”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尤勿卻忽然瘋了似的,好像拔蘿卜那般,拔著我的腦袋脫離屍體旁邊,我這才發現,那大片湧動著的黑色並不是血,而是一隻隻比米粒還小許多的蟲子,好像孫悟空給他們畫了個不能跨越的圈,全部圍在屍體附近,而黃勁柏的屍體也不能算屍體了,僅僅剩下一張幹癟了的人皮,不再豐盈。
我驚叫起來,問劉為民為什麼會這樣?
劉為民說:“我做的手腳嘍,我把他變成蟲子,一鞭子抽死,這樣我就不是殺人而是殺蟲,你滿意了吧?”
懶得陪他玩文字遊戲,我怒罵道:“文靜呢?老子的文靜怎麼辦?你說了她不會有危險的!”
“我說文靜不會有事,她就一定不會有事,”劉為民滿臉傲然之色:“老三媳婦,燒開水燙死這些蟲子,尤勿,你找把刀,去門口那墩柳樹樁,從最中心給我削根小木棍出來,王震,你一個人去招待所,換上你的官袍,稍後陪我上山,開啟龍虎天師棺!”
我指著劉為民的鼻子罵道:“開棺?你開自己的瓢去吧,就知道你一直在利用我,為了救文靜,我一直委屈求全,你還沒完沒了了?我告訴你,現在放了文靜,不然我立刻自殺,老子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能奈我何?”
沒有聽從劉為民吩咐的還有尤勿,他與我並肩而立,坦然道:“老爺子,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指望你幫忙升官發財了,您是高人,我是小人,沒您那麼高的覺悟,想讓我們兄弟再聽你使喚,除了文靜,你還得給我解釋一下。”
尤勿指著三嫂說道:“她脖子上的項鏈是怎麼回事,小白姐到底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