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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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亞書吧的女主人亞亞早晨推開窗子的時候,發現外麵的天空下著雨。她給黃布發了一條“下雨了”的短信。她不需要告訴黃布其他的信息,其他的一切都是多餘的。她知道黃布完全能讀懂這三個字。

黃布給她也回了三個字:下午來。

亞亞書吧坐落在環城西路雉洲師範大學校門口的左側。那個地方曾經是一個很有名的小吃店,生意也格外的興旺。三年前的一個夏天,小吃店醒目的霓虹燈招牌突然變成了幾個亞光的烤漆字,人們才驚奇地發現了這個雅致的書吧和書吧裏雅致的女主人。

女主人看上去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漂亮的臉蛋透出不凡的氣質。她的普通話說得很標準,但不愛說話,對所有的人總是微微一笑就去忙自己的事情。

雉洲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來自哪裏,有沒有結婚,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隻知道她是個外地女人,憑書吧的名字人們猜測著叫她亞亞。

而書吧裏的另一位更小的姑娘,常去的人都知道她。她是女主人請的一位幫手,叫曉曉,用地方話與顧客交流。曉曉的性格與女主人截然不同,熱情開朗,也很活潑,長得象《還珠格格》裏的小燕子,書吧裏的事情全由她在打理。

開始的時候,很多去書吧的人都是衝著女主人去的,但去了之後就一點雜念都沒了,他們感到這個神秘的女人讓男人仰視,盡管人們依然一往如故地往那個書店裏跑,依然靜靜地看書,靜靜地喝茶。

亞亞書店裏最吸引人的地方,除了布滿牆壁書架上的書和那些綠色植物,還有牆上掛著的六幅畫。這六幅畫依次排列著馬克思、恩格思、列寧、斯大林和毛澤東的頭像,但最後卻是一個空白的鏡框,而且玻璃是碎裂的。人們不知道女主人安排的用意何在,但又不敢多問。它和女主人的來曆和背景一樣,就如裏的一個永遠打不開的懸念,充滿了疑問和吸引力。

雨天裏的亞亞書吧顯得格外溫暖,很輕很柔的音樂空氣一樣充滿了整個屋子。

黃布是中午的時候到的。黃布到書吧門口的時候,曉曉正在門口給顧客包紮一束鮮花。曉曉說,哥,你好多天沒來了,有人在想你呢。

黃布說,有人想呀,你沒有想吧?布哥真是白疼你了。

曉曉說,想呀,想呀,想你晚上請我到大酒店撮一頓呀。

黃布還在報社的文學副刊當編輯的時候,曉曉就已經認識了他。那時候,曉曉在讀高中,經常給黃布投稿。黃布看曉曉在文學方麵特有靈氣,也給了她很多的指導。亞亞書店開張的時候,沒有能夠考上大學的曉曉就是憑《雉洲日報》上發表的文學作品才被亞亞看中的。開張那天,曉曉請了很多的文友,還請了黃布。亞亞書店以後的那些固定的顧客除了師範學院的學生,基本上就是那個圈子裏的人。因此,亞亞對曉曉也特別好,待遇也不錯,從某種程度上說,亞亞更象把曉曉當個合夥人。

黃布說,好呀。晚上請你吃飯,你說吧,喜歡哪裏?

曉曉把花交給了顧客,收了錢,對黃布笑笑說,到銀都好不好?四星級,那個地方我還沒有去過。哥你不會心疼吧?

黃布笑笑,說,好。我什麼時候心疼過,要心疼的也就是你了。

曉曉說,就是就是。不過,你晚上可要多帶點錢呀,說不定我一高興還會有別的要求。曉曉又向他扮了個鬼臉。

沒問題,出嫁的時候給哥安排個好位置就好了。黃布笑著說。

黃布確實是挺喜歡曉曉的。曉曉這樣的性格總是能夠給黃布帶來快樂和鬆弛。黃布還覺得這個女孩特有靈性,特別是那雙大眼,總是能讓黃布想起一個人。黃布是獨子,沒有體會過兄弟姐妹間的味道,有時候他會自覺不自覺地把曉曉看成自己的妹妹。

曉曉望了店裏一眼,看沒有人注意就把頭微微一歪,輕聲細語地說,我不嫁,嫁了你就會不疼我了。曉曉幸福地笑。

黃布也笑笑,算是回答,然後進了書吧。

亞亞在閣樓認真地繡一幅作品,聽到樓梯的腳步聲就停了下來。她朝黃布笑笑,然後站起來給黃布煮功夫茶。

黃布也沒有說話,在亞亞的旁邊坐了下來,滿足地看著她。

亞亞說:又下雨了。

黃布說:又下雨了。

然後倆人又相互一笑。

剛認識的時候,他倆在一起時總是會有很多話,聊肖邦、聊凱麗金、聊梵高,聊起來總是很投機,但後來倆人的話就漸漸少了,有時候倆人默默相對的時間要很久很久。

亞亞很專業地把茶倒在他的吻香杯裏,再用紫砂杯反扣在吻香杯口,然後用大拇指按住茶杯的底部,食指和中指夾住吻香杯,手臂自下而上又由上而下地拉了個弧度,茶杯落到了黃布的胸前。

黃布已經多次領略了那行雲流水般的表演了。他百看不厭,像欣賞一位從唐詩裏走出來的古典女人。

黃布說,曉曉讓我請她吃晚飯,你也去吧,還指定要到銀都大酒店。

亞亞說,今天是她生日,你們去吧,我不想去那些地方。

黃布說,又沒有別人,你不去,她會不高興的。

亞亞說,我已經和她說好了,你們去吧,讓她開心一點,等吃好了你送她回家,我在書吧等你。

黃布想,今晚又要廝守一夜了。他倆曾經在好幾個的雨夜裏默默地廝守,沒有故事,沒有激情,隻有詩歌語言在靜靜地流淌。

那個晚上,黃布和曉曉在銀都大酒店其實很快就用好了餐。也許是曉曉特別開心,拚命地要酒喝,硬是把自己給喝多了。黃布知道亞亞在等著他,所以一直控製著自己的酒量。他也不敢讓曉曉多喝,曉曉的酒量到底多少,黃布也不了解。黃布怕給一個女孩喝多了不象話,最後就怎麼也不讓她再喝了。曉曉說,不喝就不喝,可是你要陪我去舞廳跳舞,今天是我生日,你這個做哥哥的要聽我的。

黃布沒有了轍,把曉曉帶到了“好時光歌舞廳”。上樓梯的時候,曉曉的步子搖晃了幾下,用手抓住黃布的手臂,頭偎依著他的胳膊。黃布說,你這個樣子還跳舞呀,跳六吧。曉曉說,我沒有醉,跳舞就要這樣的感覺。

黃布平時很少來這種地方。這裏的人很雜亂,他不喜歡。

一個慢舞的曲子剛好開始。手拿手電的保安帶他倆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曉曉說,來,我請你跳。黃布說,你先喝點茶醒醒酒再說。曉曉說,我沒有醉。曉曉坐到對麵黃布的座位旁,拉著黃布的胳膊。

黃布站了起來與她一起來到舞池。黃布解釋,其實我是不怎麼會跳的。

燈光又滅了一批,曉曉用勁將黃布抱住,有一股力量使他的腳邁不出步子。曉曉把臉貼在黃布的臉上說,謝謝哥,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曉曉將他抱得更緊了。黃布的臉感到被暖暖而又光滑細膩的東西緊貼著,手臂不由自主地也將曉曉按住。

曉曉說,哥,今晚我要給你。曉曉吻著黃布的唇。

曉曉閉著眼,她的手伸進黃布的風衣,手指在他的背上來回劃動著。黃布說,曉曉,曉曉。

曉曉說,我要你做我永遠的哥哥。曉曉雙臂將黃布抱得更緊,怕黃布飛了似的。

黃布說,我答應你,不過你要聽我的話。

曉曉幸福地說,好,我聽你的話。曉曉的聲音很輕,還陶醉在黃布的話裏。

黃布把手鬆開,說:那現在我送你回家。

舞廳裏的燈光很暗,黃布看不清曉曉的表情。曉曉一把推開黃布,說,你真沒勁!我沒有醉!我沒有醉!聲音一句比一句高,然後幹脆氣鼓鼓地回到了座位上。

舞廳裏的人隻是回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又齊刷刷地轉了向,也許這樣的狀況在舞廳早已司空見慣。

曉曉沒有和黃布說話,她還在生氣。接下來是一個雅馬哈的曲子。音樂一起來,曉曉就搖晃著顧自走進了舞池,並在音樂的節奏下做起了各種瘋狂的動作。黃布看情況不妙也快步走向曉曉。曉曉踉蹌著,身子在傾斜中下垂。黃布慌忙扶住了她。

曉曉停了下來,“哇”的一聲,嘴裏倒出許多肮髒的東西。

那一晚,黃布把曉曉送回家後,九點多鍾才回到了亞亞書吧。

這一次,亞亞沒有給他開門。黃布拿出手機想給亞亞打電話,發現手機什麼時候被關了。他想肯定是曉曉幹的。一開機,跳出無數個未接電話的提示。

黃布給亞亞打電話,電話一直沒人接聽。黃布想,要是帶上亞亞也許曉曉就不會喝醉了。黃布有點後悔,想起亞亞不開門,心裏更加不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