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北企玉生等人最後撤離的日子。本來應該是前天下午,可處理陪襯房的事情不得不耽擱。早上未蒙和秦麗娟在原北企機械廠廠辦會齊,卻隻見到娥子。未蒙問:“娥子,老板沒來?”
娥子唉一聲說:“平陽真粘。今早五點徐大力給我哥來電話,說紅石煤礦發生礦難,讓他速去。我哥起床就走了。”
“發生礦難?埋了多少人?”秦麗娟著急地問。
“不清楚。不過,礦難發生在淩晨,估計遇難人數不會多。”
“那徐大力叫老板去什麼意思呢?”未蒙問。
娥子苦笑說:“說是討主意,實則要捐助!老板讓我早八點提一百萬現金送去。用後備金的錢。”
秦麗娟想想說:“娥子,我倆陪你取錢吧,之後一同去現場。”
“唉!這下又得幾天。走,給娥子當保鏢去!”未蒙歎道。
玉生帶著大墨鏡趕到時,救援現場已經很熱鬧,除了大量的救助隊伍,邱書記、駱市長也來了。見過市領導和徐大力等人,玉生主要是聽人家說話,他也插不上嘴。大體情況是:礦難發生在早晨臨五點,三號主巷道塌方。從隆隆聲之長判斷,巷道塌方有二裏地長。事故最深處距地麵大約六百米。由於在淩晨,夜班工人剛剛升井,早班工人還沒下去,所以井下被埋的人不多。據分礦長說,井下大概有兩三個人,該是安全員和查線的電工等等。
救援已經展開。是從塌方外口往裏掘進。玉生聽了會兒,自覺這方法笨了,沒有新意。又想,也許徐大力就是想借用救援的力量清除礦上必清的巷道。玉生自覺無趣,就在礦區開繞。他在平陽時間雖短,可這裏北企收過菜,他熟,還認識幾位個村書記、村長呢。
咱還是關心關心礦難吧。
礦井下確實有人。正如分礦長估計的那樣,有一個安全員和一位電工。還有一位他沒想到,這位是自覺自願下井的。三個人都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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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老山東沒感覺有什麼異樣兒,和往常一樣提前半個點兒來到礦上。在更衣室換好衣服就下了井。走過長長的巷道,又習慣地在一條死巷口撒了泡尿,還沒等係好褲子,後麵就出現異常,巷頂上直掉石頭渣子。他趕緊提著褲子往前跑,等他進了工作的掌子麵,後邊巷道就轟隆隆的塌開了。這時隨著塌方的氣浪,又有兩個人連滾帶爬地進了掌子麵。
老山東嚇得掉了魂兒,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借著頭上的礦燈光亮,恍惚認出了進來的兩個人;一個是礦上的“硬棍兒”,三十歲傍邊兒的二把頭。另一個是礦裏挺得煙兒抽的電工,外號電姑,是位二十八歲漂亮的女性。二人還在那裏傻愣著,渾身抖得像篩糠。
掌子麵裏黑暗陰森,幾盞礦燈幽幽的亮著,像鬼火兒。空間彌漫著嗆人因石塊摩擦產生的焦糊味兒。頭頂上的岩石不時落下滲透的水滴。電姑和二把頭已回過神來,開始在離巷道口不遠的塌方終止處瘋了似的扒掘著,覺不出累,手磨出血來也覺不出疼……。老山東在掌子麵裏端稍高處坐著,心裏沮喪、後悔。他在井下工作了幾十年,五十八歲的人了,先進、模範的證書得了一大摞;兒子也出息了,當上了分礦副礦長。本來半年前老山東已調井上工作,可是由於不好啟齒的原因,兩個月前他又下井了。這回栽了,看來老命要扔在地下了。他看兩個年輕人還在亂扒,於心不忍,喊道:“停下!停下!別瞎忙活啦,快過這邊來!”
那二人愣怔一下住了手。他倆這時才感覺出掌子麵裏還有個老山東。頭腦也被喊清醒了。對呀!自己亂扒是徒勞無益的。二人也走過來坐。“坐著、躺著、別亂動,得保存體力。”老山東不由的傳授經驗。
電姑問:“聽您的意思,咱還有希望?”
老山東腦裏亂亂的,還沒理出頭緒,說:“不好說,得分析分析。”三人感覺到這倒是挺必要的。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起麵臨的局麵來。
首先一致認為這次冒頂事故是十分嚴重的。塌方轟隆隆響了有五六分鍾,按老山東的估算,巷道塌死至少有二裏地長!外麵該怎個救法呢?即使調來最優秀的搶險隊伍,沒黑天沒白天的挖掘,同時還要冒危險支撐住,一天頂多完成三四十米。要命的是地方窄,耍不開叉,沒有兩個月完不成。從上麵打洞子救呢?掌子麵離地麵六百多米,都是岩石什麼的,比順著巷道挖還要費時。等外麵人挖掘進來,人早死了!那自救呢?這根本就不用想,一沒工具,二人也太少,靠三個人徒手扒摳,無疑是想早點死。而且按電姑的分析,事故發生在班前,明知裏麵沒幾個人,又不好確定位置,再加上救援工作明知不會有實際效果等原因,說不定礦上就放棄了,這種情況之前礦裏發生過。
嚴酷的事實等於給三人判了死刑。他們陷入絕望的痛苦之中了,二把頭躺在地上罵罵咧咧,蹬足捶胸;電姑嗚嗚的哭泣;老山東呢?一直僵坐著,眼裏嗆著不甘的老淚。二把頭發顛瘋手亂劃拉時,無意間碰到了躺在一邊的電姑,不由一激靈,真象過了電一般。這提醒了他什麼:“哈哈!你這讓人倒黴的娘們兒。”說著,轉過身子就摟抱她。
“幹什麼?耍流氓!滾開……”電姑怒斥掙脫著,但她掙不開。
“別他媽裝了!之前想沾你邊兒輪不上我,現在咱都快死球的了,別繃著,快活快活……”說著就在電姑臉上亂親亂啃,身體也翻到電姑身上。
老山東氣不過,厲聲喝斥:“嗨嗨!幹什麼二把頭?消停點!死催的?”這一喊,讓二把頭忽然意識到身邊還有個糟老頭子!礙了性情,欲火不由消了。隻好撤回身去。要在平常,二把頭不會允許誰對他這樣說話,借他老山東十個膽兒也不敢,可今天特殊了,這老家夥好象是當然的領袖。
掌子麵深居地下,並不冷;裏麵較寬敞,又有幾個支洞,空氣含量大。而且大量的坍塌物中也充溢著大量的氣體,裏麵一時並不缺乏氧氣。而三人雖受了驚嚇,身體卻沒有傷損,能活一陣子。他們偶爾說幾句什麼,餓了就隻好忍著,忍不住就嚼煤吃,渴了就接岩石上滴的水喝,困了就睡,醒了就又重複原來的過程。開始了不得不忍受的時間和生命的煎熬。
這樣過了多長時間?他們不清楚,反正他們已渾身無力,感覺不出渴和餓,隻是頭腦還清醒,一動不動的躺著。三人都麵臨一個問題:明知是個死,可又不能很快的死,而是慢慢的折磨耗盡生命,也真太殘酷了!太讓人無法忍受了!“真他媽難受!不如‘哢嚓’一下死了痛快。”二把頭費力的坐起來,腦袋往煤壁上碰。
“是啊!受不住了,這好像給人淩遲處死呢!”老山東也坐起來說。
電姑也仰起身靠著煤壁,說:“咱說點啥吧,也許好受些。”
“對,嘮點啥。”老山東也說。
開始的話題仍是一些倒黴的哀歎。二把頭感覺最冤枉:“我最他媽的倒黴!月把的不下井,誰敢放個屁!可昨晚和哥們打了半宿麻將,輸慘了,又喝了半夜酒,天沒亮就晃礦上來了。不怕告訴你們,咱哥們兒想琢磨點什麼,寬寬手頭,可腦袋不爭氣,在值班室睡著了。醒了天已大亮了,看電姑趕早下井查線,嘿嘿,我就跟來了……”
“活該!讓你整天放臊纏人,這是報應。”電姑氣憤地說。不能肯定二把頭就有什麼不良居心,平常他們是廝鬧慣了的。
言談中確實能讓人減輕痛苦。老山東說:“接著說,說個故事什麼的。”
“說屁故事!都他媽假的。咱說就說刺激的!說隱私,說自個兒背地的埋汰事兒!”二把頭除了鬥狠的專長,還有窺人隱私的嗜好。一時沒人搭茬兒,二把頭又說:“都快死了吊的啦,還怕個屁!”
老山東想想也說:“行!講背地的,咱幹幹淨淨的去見閻王爺!二把頭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