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局長,不管你現在有多大的事情,放下來。馬上帶人去省城,兩個小時後,我必須見到你的人。”劉立海火了,出了這樣的事情,這個教育局局長應該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不相信這兩位老教師沒有找過教育局,他們肯定是在萬分絕望的時候,選擇了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可古得勝竟然還在找理由開脫,這樣的人能負得起教育這個重擔嗎?劉立海越想越惱火,可他知道現在不是他惱火,也不是他追究原因的時候。
快到省城時,劉立海才接到冷鴻雁的電話,冷鴻雁說常委已經碰頭通報了這件事情,吳浩天書記大為惱火,想必省城方麵肯定給了他壓力。她讓劉立海務必小心應對,不要積化方方麵麵的矛盾,隨時保持電話聯係。
劉立海在電話裏給冷鴻雁抱怨,劉守望和石誌林都沒打算去省城,而教育局長竟然也想開溜。現在,他正一個人趕往省城,可他不知道會麵臨什麼樣的結局。冷鴻雁在電話裏安慰他,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他這個分管領導的事情。有政績的時候,上級領導才會出現,有麻煩的時候,肯定就是分管領導應對。這樣的事,以後還會遇到很多,要學會冷靜,沉著而且冷漠。不要有同情心,在官場,同情心會害死人的。死兩個人,對於偌大的林縣而言,就如死兩隻螞蟻一樣,隻是這兩個人死錯了地方。他作為林縣政府的代言人,要克刻住自己的同情心,別拿做記者的正義和抱不平來看待這件事,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壓製住事態的擴展。隻有這樣,他才能夠成功地回林縣交待。
龔道進的指示讓劉立海冒冷汗,冷鴻雁的一席話,又讓他如掉進冰庫一般。從上到下,甚至在自己的血液裏,劉立海都能夠感覺冷氣在冒。他想平靜,想理智下來,可心和手都不聽使喚。其實這樣的事情,作為記者的他見識過。可那個時候,他是圍觀者,他可以憤憤不平,可以站在受害者一方去評論,盡管寫的稿子往往不是他要表達的內容,但是他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主張。現在他是執行者,他帶著上級的指示來應對這樣的事情時,他還能有自己的想法和希望嗎?
劉立海這才知道,一踏入官場,一切都由不得他了。軌道已經製定完畢,他除了沿著既定方向行使外,改不了道,更偏不了航。
劉立海趕到省政府門口時,兩位老教師的家屬正在省政府門口討說法。省政府門口站滿了武警戰士,十多位家屬被攔在了省政府的警戒線之外。劉立海沒有看見兩名老教師的屍體,從家屬來的數量來看,這起在省政府門口自殺事件顯然都是事先策劃過的。
劉立海走進家屬中間,報了自己的身份和姓名,家屬一下子把他團團圍住,甚至有人抓住了劉立海的衣領。劉立海克製自己忍耐,哪怕被家屬暴打,他也不能發火。家屬要見兩位老教師,家屬們說老教師臨走時,叮囑過他們,昨晚沒回去的話,一定就是上訪不成功,讓家屬們做好最壞的打算。
直到這個時候,劉立海才知道,兩位老教師的死訊,家屬們還不知道。可劉立海也不知道兩位老教師的屍體在哪裏,他冷靜了一分鍾,對家屬們說:“如果你們相信我,跟我一起走,我們去找兩位老教師好不好?”
家屬們互相看了看,答應和劉立海一起走。劉立海帶著他們往醫院方向走,他估計兩位老教師的屍體應該在省醫院的太平間裏。就在他帶著這群人往醫院去的路上,他遇上了孫小木。
孫小木背著相機,迎麵而來。劉立海想迎上去,又覺得不妥,把邁出去的一隻腳縮了回來。他有些擔心,孫小木會不會拍下這個鏡頭,如果孫小木拍下這個鏡頭的話,他是該阻止還是該讚同呢?
孫小木倒是大大方方地走近了劉立海,她沒有拍鏡頭,而是對劉立海說:“我陪你一起去。”劉立海拒絕孫小木的這個要求,他擔心如果在醫院看到兩位老教師的屍體時,這群人會有過激的行為。但是孫小木執意要去,劉立海拿她沒辦法。
孫小木走在最前麵,劉立海被動地跟在她後麵。直到她把所有人帶入醫院的太平間時,劉立海才恍然大悟,孫小木早就知道這件事,而且早就打聽到了兩位老教師的屍體所在地。
家屬們一下子炸開了窩,那位抓過劉立海領子的中年男人,再一次衝過去抓住了劉立海的衣服。就在這個時候,十幾個衣著普通的男人衝了過來,劉立海被他們拉到了一邊,雙方對峙不下。
劉立海這才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孤身奮戰,這些人是省政府的便衣保安,隻是劉立海不知道,是誰派他們來保護自己的。他謝過這些人後,還是決定麵對家屬們的憤怒。
家屬們顯然明白了他們處於弱勢地位,他們開始商量要劉立海答滿他們的要求,這也是兩位老教師的要求。他們一直向林縣教委反映過多次,解決他們的待遇問題,可他們的要求石沉大海,他們到現在每個月才領幾十塊的生活費。幾十年來,他們風裏來雨裏去,指望著解決他們由民辦教師轉入公辦教師的身份,可是鞋子跑破了多雙,他們的問題就是解決不了。在他們絕望的同時,他們選擇了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們隻有這樣做,才能夠讓他們的家人生活得到補償,才能夠喚起有關方麵重視他們這些一輩子把心血貢獻給山村教育的老教師們。他們在上省城之前,都給家人留下了遺書,他們並不希望家屬們鬧事,但是他們希望像他們這樣的教師問題能夠得到解決。據說在他們來省城之前,很多民辦教師都要求集體上方,被他們勸住了。
大致的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劉立海知道後,心裏五味交雜呈現著,他真的湧起了很多的同情心。對於這兩位老教師,他在這一刻多了一份敬重。可是冷鴻雁警告他的話再一次在耳邊響起,同情心會害死人的,他在這一刻終於明白冷鴻雁說這句話的道理。如果他任由自己的同情心泛濫,恐後他不僅控製不住事態的發展,還會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全部搭進去。而且這些家屬話裏話外都在告訴他,如果他們的要求答複不了,將會有更多的老教師走上上訪這條路。
他現在擔心的是,如果兩名老教師的死訊傳出去,會不會有更多的老教師上訪?他一方麵做家屬們的工作,讓他們冷靜下來,有問題提出問題,他現場答複。另一方麵,他要求家屬讓他給林縣領導們彙報情況,盡快答應家屬們的要求。
家屬們在劉立海的勸說下,閃開一條道,任由劉立海走到一邊去打電話。劉立海先給龔道進發了信息,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要求相關方麵防止集體上訪。接著才給劉守望打電話,彙報了這邊的情況,等劉守望的指示。
劉守望沒想到劉立海竟然孤身控製住了局麵,不由讚賞了他幾句,指示他放開手腳去處理,他還是那句話,一如既往地支持劉立海。劉立海放下電話後,心裏有譜了,他知道無論是劉守望還是龔道進,都會全力支持他。
果然,龔道進很快給劉立海回了信息,他已經通知公安局在各個去省城的路口嚴加控製,通知各鄉鎮領導,嚴防自己管轄下的教師外出。他要劉立海大膽處理,有任何意外發生,他會替劉立海承擔。
劉守望和龔道進的態度,讓劉立海徹底放下顧慮來處理這件事。他拿出了自己的真誠來應對家屬們的種種質疑和問題,雖然他知道不能有任何的同情心存在,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有最起碼的真誠。隻有用真誠麵對這些生活在山裏的村民們,他才有一份真正的心安。他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這些村民們最滿意的一個結果。
當古得勝帶著教委的人趕到時,劉立海已經在和家屬們談條件。家屬們提出安排子女就業,劉立海應允下來。家屬中有質疑劉立海說話算不算數的,劉立海讓他們各選一名代表,他現場和他們簽訂協議。如果他以後解決不了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將辭掉這個副縣長的職務。話說到這個份上,這些家屬們還是願意去相信劉立海。協議當場起草,當場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簽訂,對於這個結果,兩家的家屬們都相當滿意。隻是當家屬們提出要把屍體運回老家土葬時,劉立海為難了。在京江,十年前就開始火葬,他想不通,林縣至今還保留著土葬的風俗。
古得勝這個時候才站出來說話,他對家屬們說:“這件事馬上照辦,但是所有的人必須離開省城,而且不允許接受任何媒體采訪。如果有一個人鬧事,有一個人泄露了相關消息,簽訂的協議自動失效。”古得勝的這些話說得極為果斷,也極其老練。看來他對教育係統的問題,不是不清楚,而是不願意去麵對和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