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薇沉著臉色領了丫頭婆子過去,也不先問話,隻點名要了打架的幾個丫頭,連著璃虹姚嵐屋裏的秋芳和春晴都在其列。任她們鬼哭狼嚎地口裏不住求饒,扒了褲子就在院子中間打了二十大板,一時隻聽得皮肉脆響,四處哀嚎,漸漸的,便隻剩了棍棒打肉的悶沉聲。
“奶奶,二十棍已經罰完了。”行杖的婆子數完棍數,才冷聲叫停了手,上前來朝徐明薇報道。
徐明薇目光往姚嵐和璃虹身上飄過一回,兩人這會兒都煞白了臉,隻抖擻個不停,仿佛那些棍棒都是敲打在自己身上一般,哪裏還敢吱聲。
“春晴秋芳都是你們屋裏的人,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才。昨日我才同你們說的什麼?丫頭們不懂事,隻好好地,仔細地教了,咱家不興作踐奴才這等事。你們若是還聽不懂的,再有下回,也隻按著昨日所說的,全都提腳賣了了事。免得在家丟人現眼。”
一番話說得姚嵐和璃虹臉麵都似在燒,臊得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跳下去藏了。
“奶奶開恩,沒有下回了。”兩人中還是璃虹先反應過來,恭聲應承道。
“有沒有下回,但看你們自己了。回吧,另外再撥些棍棒傷藥,好好給人用了,且休個七八天,罰銀一兩,好了再論。”
老賴家的隱在婉容她們身後,見地上幾個丫頭都已經被打得暈厥過去,麵上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要說今天這樣的局麵,和她還真脫不了多少幹係。
因領了徐明薇相人的差事,頭天夜裏她和尹婆子攏齊了那八個丫頭看過一回,又仔細問過一番話,早清楚這裏頭哪些個是老實的,哪些個是刺頭。
兩個黑心腸的老貨偷嘴商量過一回,隻暗笑著將老實的分了兩個到了櫻桃屋裏,餘下的隻押在可靠婆子身邊先做了粗活,緊緊性子。卻把最不老實的兩個分頭扔到了姚嵐和璃虹屋裏,或早或晚,總有一鬧哩。
“且看著奶奶怎麼收拾她們罷了!全是一家出的,竟也生了背主的心思,也教餘下眾人冷眼看看,這家奴生了異心,又是個什麼下場。”老賴家的如是對尹婆子笑道。
尹婆子吧嗒吐出一口水煙,並不做聲,隻是堆著層層褶子的臉上,嘴角冷冷一扯。
如今看著姚嵐和璃虹兩個伏低做小恨不得低到塵埃裏的模樣,老賴家的和尹婆子遠遠對上一眼,默契地各自悄悄挪開視線。
“行了,人也教訓過了,事情也交代過了,你們該散的就散去,回頭做不完自己手上的事兒,也逃不過和她們一般。”徐明薇朝圍著院子看熱鬧的下人們說道,頓時教人四散了個幹淨。
櫻桃還站在原地沒走,見徐明薇往自己這邊看來,才上前盈盈一個福身,說道,“奶奶,這回兩個妹妹屋裏出了這事,也是奴沒能及時勸阻了,仔細論起來奴也逃不過教管不嚴一說。奶奶心慈沒同奴計較,雖然僥幸逃過,心裏實在不安。奴願自罰一月月例,還往奶奶成全。”
徐明薇眉毛輕挑,麵上神情似笑非笑,片刻後才嘖了一聲,說道,“既然你是這般想,便成全了你這意思,往後這屋子裏,你還得多多照管著。妹妹們有什麼不懂事的,你這個做姐姐的也該多多勸誡,不要生了今日這般事端才好。”
櫻桃見徐明薇拿準了自己心意,話裏話外也是這院子裏以她為尊的意思,心裏大定,麵上倒不見多少歡喜,隻恭恭敬敬地做了個禮,應承道,“有奶奶這一句,奴定當竭盡全力。”
一時送了徐明薇主仆眾人出了院子,小川見人都走遠了,才不解地朝櫻桃問道,“那兩個屋裏出的事情,與姨娘如何相幹?姨娘又何苦這般著急將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二兩銀子就這麼生生飛走了!”
櫻桃望著青瓦白粉牆隔著的遠處,麵上顯出幾乎幸福的臉色,回頭看了小川一眼,隻說道,“你不懂。區區二兩銀子,能買未來一條活路,卻是再值當不過了。”
小川的確不懂,眉間褶皺更深。她們在傅家後院住得好好的,雖然爺已經很久沒來她們屋裏,但好吃好喝地供著,也比外頭小門小戶的好上太多。姨娘又為什麼說這二兩銀子,是未來的買路錢?
櫻桃見她困惑不解的樣子,又是一聲輕笑,歎道,“你隻需要記住,日後誰也欺負不到咱們頭上來了便是。”
說著下巴往姚嵐璃虹屋子的方向點了點。小川順著她的目光看了許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回屋吧。昨天領下的兩個丫頭,被這陣仗一嚇,隻怕還躲在屋裏不敢出來哩。”櫻桃說著便往回走,小川楞了楞,連忙緊走幾步跟上。
且說傅恒前頭事多,時常午飯都來不及回後頭院子吃。小夫妻兩個也就夜裏睡前能說上幾句,也是各有各的忙碌,徐明薇便沒拿家裏這點狗屁倒灶的事情煩他。
沒到平陸縣之前,傅恒也沒料到小小一個縣衙,天天來去能有這麼多閑事要管。留著上頭發的公文,秋收賦稅等要事不說,便是縣衙案上如今還堆著幾樁案子,就夠人頭疼一陣子。
倒不是說什麼殺人越貨的大宗案子,說白了也全是些雞毛蒜皮扯不清的小事,什麼你家堵了我水田上遊水源啊,隔壁老漢偷了自己穀倉三鬥米啊之類的。宗族裏已經攀扯過一回,斷不清楚才又鬧到縣衙門,就是衝著上堂之前還有一頓殺威棒都不管,要死要活地告了。其實真真論起來,一半都已經是陳年爛穀子的事兒,隻不過事主一直揪著不肯放,定要討個說法罷了。
好在段雲平勸著傅恒留用了原先的主簿,不然這平陸縣十裏八鄉各不同的口音就先能折騰死他們兩個。
那主簿姓吳,為人老實近乎木訥,本就是平陸縣城人氏,臨近幾個村鎮的話也都能說,因而這十幾年間平陸縣雖是換了幾任縣令,每任用著也都覺得順手,卻也沒人正經起意要提拔他帶了離任去,大抵還是嫌他太過老實不懂官場套路罷了。
吳主簿自己年輕氣盛時也是存了高遠誌向,但教現實磋磨過幾回,才肯聽了家人勸告也終於安下心來。二十五六上下時娶了自己對門的小娘子。兩人成婚多年,如今也育有兩子一女,靠著衙門裏的一份活,平日再收些潤筆錢,小日子過得也是和和美美,更是不願奮力討好了上司。反正靠著自己一身能聽會寫的本事,這衙門流水的官自己來去,離不了的還是他這個鐵打的營罷了。
因而這次新縣令到任,段雲平充作前哨來探虛實的時候,吳主簿隻平淡視之,本分待了,不想反而在段雲平眼裏落了好,特特地在傅恒跟前提了他一回,漸漸地重用起來,也算是陰差陽錯。而衙門裏原來留的賬房先生,後頭果真教段雲平扯出貪瀆來,追討回了侵占的,又打過十杖棒子,最終攆出了衙門去,如今也不知道廝混到何處謀生。隻是汙了名聲的賬房先生,想要再找個可靠主家,恐怕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吳主簿將新縣令的作為悄悄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等後頭段雲平和傅恒再尋了他議事商討,原本不過是下屬對著上司的麵子情,漸漸也多了幾分敬重,倒是發自內心地願意為之賣命,與人結交起來。
傅恒和段雲平這一邊呢,雖都是出自大家,骨子裏並不將身份地位看得十分重,隻重實才,因而平日行事總透出幾分磊落灑脫,落在吳主簿眼裏更顯出這兩個年輕人有禮賢下士的遺古之風。兩頭簡直一拍即合,新舊兩番便似落入蜜月期,恨不得吃住都在前堂上,誓要將這前頭遺留下的積弊沉珂一朝清除的意思。
吳主簿的妻子娘家姓陳,到今年正好三十多的春秋,見自家相公雖是每日天黑盡了才喜滋滋往回家來,心疼歸心疼,卻也暗生歡喜。她嫁到吳家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臉上有這樣的光彩,仿佛一朝回到了二十歲的光景,年輕朝氣了不少。
隻是偶爾還是忍不住要提醒吳主簿一兩句,“活兒是公家的,身子是自家的,好歹要珍惜著些,莫要一味勞累了。”
吳主簿每每連聲應了,轉過身還是照常,陳氏拿他沒辦法,該怎麼說仍舊怎麼說,隻圖自己一個心安罷了。
這一日吳主簿歸家,忽地遞了一張帖子與她。陳氏好奇,“奴又不識字,塞了作甚?”
吳主簿嘿嘿笑道,“主家娘子請了暖宅宴,諸家都去的,你前幾天不是才打了釵子鐲子,正好戴著去了。再扯塊花布做件新裙子,好好打扮一番,也不差別家的鮮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