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齜牙倒吸了一口涼氣,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這廝下手也忒黑,淨照著人門麵打,明兒爺跟前還要聽著伺候,被你打成這副模樣,如何還跟得?”
潘子除了開始被他冷不丁打到幾下,傷得也不重,聞言嘿嘿一笑,說道,“哥哥聽不得伺候,還有我們這些個啊,準誤不了爺的事兒。”
冬子便是一聲冷哼,皮笑肉不笑道,“你便算了,我這副模樣一往前頭去,少不得要把你供出去。咱們就等著主子的罰罷!”
潘子精怪一樣的人,聽出他話底下的意思,倒是同自己有了幾分親近的意思,當即順著竿子往上爬,笑嘻嘻地搭了冬子的肩膀,“這倒不用哥哥頂了,咱這就往前頭去領了罰,該是什麼便是什麼。回頭小弟還請哥哥喝酒賠罪。”
冬子竟也沒掀開他,要笑不笑地哼了一聲,果真同他往傅恒跟前領罪,驚得一旁聚(賭)的小廝忍不住麵麵相覷。剛剛還打得不可開交,怎地才須臾光景,這兩個倒談兄論弟起來了。
卻說穆氏離了這處,手捧著新鮮的玫瑰鹵自往上房去。碧桃正伺候了徐明薇用飯,見她進來,抽著鼻子疑惑問道,“穆姐姐拿了什麼來,聞著好香。”
徐明薇險些噴飯,連忙放了碗側過頭忍下了。婉容瞪了碧桃一眼,怪道,“成天兒隻惦記著吃哩,這會兒既是輪到你伺候了用飯,就該用心寫,險些害得主子嗆著了。”
徐明薇笑道,“她便是這個性子,你又不是頭一天識得她,這會子還怪她做什麼。”
又朝穆氏問道,“可是玫瑰鹵子?前些天在路上看見過一回有賣的,徐婆子看了一眼嫌著不幹淨,不肯叫買,這又是從哪兒得來的?”
穆氏遞過瓶子與徐明薇看了,溫聲說道,“徐媽媽自己醃製的。統共尋了兩把玫瑰花,精挑細揀了花瓣,全做了也隻得了這麼點,徐媽媽便叫奴送了過來,與奶奶嚐嚐新鮮。”
徐明薇心裏暗自感歎,這徐婆子在吃食上頭伺候得也真是用心,前頭不過是看了一眼的東西,也不是非得了不可,才幾日,竟料理地精精細細。因而笑道,“也是她有心。卻不好叫出力的嚐不著味道,尋個瓶子分出些往徐婆子那兒送去,留著讓她賞丫頭也好,自己用也好。剩下的你們也各自挑了點泡了水喝,再問問蘭娘子,嬌嬌這個歲數吃得玫瑰鹵子不。若是能,也沾一些喂了,甜甜嘴兒。”
碧桃連忙去尋了幹淨瓶子,仔細用帕子又絞過一回,才和婉容小心翼翼地勻了半瓶子去,一時送鹵子的送鹵子,分著泡水的泡水,眾人臉上都揚著笑,因著這芳香甜食而格外心喜。
老賴家的忽得想起前頭的主子爺,提醒道,“奶奶,爺和段先生那兒是不是也叫人送過去些?”
徐明薇好笑地看她一眼,說道,“那便勞煩嬸嬸去送了,也問問爺什麼時候能歇下。”
老賴家的背心一緊,總覺著她那眼神有些意思,一時又捉摸不透,隻低頭領了差事往前頭去。
等人都走了,婉容忍不住撲哧一笑,婉柔奇怪看她一眼,片刻後也琢磨透了,隻碧桃還傻愣愣的,扭頭輕聲問了婉容,“姐姐想到什麼這麼好笑?”
婉容掃一眼徐明薇的臉色,搖頭說道,“今天看的耍猴,回味起來卻是有趣。”
碧桃點頭哦了一聲,便把這樁子事扔過腦後。倒是婉柔趁著人不注意,拿手肘輕輕捅了一下婉容,嗔道,“好刻薄的嘴兒,卻把奶奶也編排進去了。那老賴家的是個猴兒,奶奶豈不成了街頭耍猴的?拿訓猴來比訓奴,也真有你的。”
婉容隻笑不語,自去收拾碗盤不提。
晚飯才用罷,小蘭娘子就抱了嬌嬌過了來,後者一見著親娘,立馬扁著小嘴伸著肉呼呼的胖手往徐明薇身上撲過來,一副受了十分委屈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當兩個奶娘怎麼她了。
徐明薇自然接過,朝小蘭娘子淡笑問道,“她又鬧你們了?”
小蘭娘子無奈道,“白天鬧過一回,拿撥浪鼓好不容易哄住了,全都以為小小人兒沒記性,不想一睜眼還記著這一回,本想著喂了飯再抱過來的,怎麼哄都不肯吃,隻好這會子就抱過來了。”
徐明薇樂得一笑,親了親嬌嬌的小臉蛋,“真是娘的親閨女,誰也騙不住哩。”
又朝眾人說道,“說起這一茬,往後你們在姑娘跟前也要留個神,別當小孩家家的不記事,什麼好的壞的都當著姑娘麵前說。以後愛說話了纏著你們鬧,也別嫌小人兒嘴巴煩拿話兜哄了她,回頭又不應承,若是教我知道了,隻罰你們到外頭去聽伺候。需知大人便是小孩榜樣,說謊罵人,全從大人這兒學的哩。”
婉容等人自是不敢,連聲應了。
徐明薇這才問了小蘭娘子玫瑰鹵的事兒,聽說少量也是能吃得,便叫碧桃兌水盛了小半杯,自己捧著喂嬌嬌。
嬌嬌如今也快一周歲了,平日裏吃的米糊,軟爛麵條和肉末粥居多,甚少喂的甜食,這會兒嚐到香甜的玫瑰鹵水,快活地眉毛都挑了一下,兩手緊緊抓住了碗邊不肯放,喝完了還意猶未盡地吧唧吧唧小嘴,那模樣,可把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都給樂壞了。要不是怕她喝多了壞了胃口,婉容她們可真想再喂嬌嬌一碗玫瑰鹵水。
小人兒到這個歲數許多事情也有些懂了,嬌嬌看一圈大人的臉色,就知道這好喝東西家裏還是有的,於是抬頭睜大了眼睛隻盯著親娘瞧。那奶狗般的無辜眼神直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去,奈何這一招對徐明薇並不管用,隻做了嚴肅臉朝討食的女兒搖頭道,“沒有就是沒有了,不能耍無賴。”
小蘭娘子聽著心裏想笑,這麼小的孩子,話都還說不清楚哩,奶奶卻時常當她是個大人似的說話,也不管馨姐兒聽不聽得懂。但這話她也隻敢在自己肚裏計較一回,並不敢說了。
嬌嬌似是聽懂了,竟還像模像樣地歎了口氣,把徐明薇給笑的,問道,“前頭才說了這話,瞧瞧你們誰在孩子跟前做的樣子,小人兒這個歲數竟也曉得無奈歎氣了。”
小蘭娘子麵上便是一紅,這還是前些天在路上無聊,她和大蘭娘子兩個逗著孩子做鬼臉教的,當時小主子隻睜著眼睛好奇看了,並不曾教會,她也就沒放在心上,不想這會子竟在奶奶跟前顯出來了。因而略帶了心虛地朝徐明薇招認道,“還求奶奶原恕,是奴不莊重,帶歪了小主子。往後隻注意著不再如此逗弄小主子了。”
徐明薇笑著讓她起了,說道,“會了便會了罷,下次注意著些便是。”
小蘭娘子心裏一寬,臉上這才又有了笑臉。徐明薇讓人把嬌嬌的晚飯送到自己屋裏,親自喂了。前頭雖然喝過小半杯的糖水,嬌嬌仍把自己的一小碗麵條都給吃完了,小蘭娘子有心恭維,好在主子跟前挽回些臉麵,笑道,“奴自家生養過兩個,旁的侄子外甥也幫著帶過不少,但像小主子這樣能吃能睡不愛折騰人的,卻是少見,是個有福氣的哩。”
碧桃在一邊接嘴道,“生在咱家這樣的人家,自然是有福氣的。”
小蘭娘子笑道,“奴正是這個意思哩,馨姐兒可不是含著富貴來的?”
一時眾人都笑開,徐明薇抱著孩子,嘴角還漾著抹笑,朝婉容囑咐道,“把嬌嬌在家時用慣了的小毯子鋪上,好不容易有塊平整幹淨的地兒,也好叫她走動走動。”
說是走動,其實還是要人攙扶著的。徐明薇也曾聽說過有孩子一歲左右就能走路的,晚的也有一歲半,兩歲才會走路的,但看嬌嬌卻總是走不好,不知是真還不會走,還是偷懶不肯學了。每次隻走了一炷香時間都不到,就撒嬌賴到丫頭奶媽懷裏不肯動了。
這日果然也是如此。才在小毯子上來回走了三四趟,嬌嬌便纏著婉容的胳膊不肯放,身子也直往她懷裏倒,跟塊牛皮糖似的。看得徐明薇又好氣又好笑,拉了人到自己懷裏照著屁股就打了一下,“小無賴,卻是哪裏學來的這番做派,真是懶得沒邊了,以後隻用轎子抬了是吧?”
話音剛落,卻聽得傅恒朗笑著推門進來,“咱們的女兒,轎子如何抬不得?”
婉容等人連忙朝他見禮,傅恒隨意抬了抬手,笑道,“都起了吧。”
徐明薇回頭半嗔道,“你這會兒說得輕巧,往後女兒真叫你寵壞了,去了婆家還怎麼得了。”
傅恒說道,“到時候我定替嬌嬌好好挑個人家,委屈不了她。”
徐明薇麵上笑笑,心下並不以為然。若是世上事真能如人所願,她如今也不會是傅家婦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