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送走了賀蘭氏,午後小陶又來了一回,替房師傅送了樂譜來,卻是她新作的一首曲子,還未取名。說是讓徐明薇得空了便試彈一下,也好幫著想個合適的曲名。

她紅腫著眼兒,前頭哭過一場的痕跡還未全消了,這會兒也隻能躲在輕紗帳後頭同小陶說了話,問道,“先生身體可好些了,吃著的藥丸還有不?”

小陶聽出她聲音有些低啞,想到昨夜聽到的動靜,心裏也是一聲歎息,笑著答道,“奶奶有心。先生隻苦夏胸口煩悶,平日吃著的丸子是還有的,不足了奴便來討要,誤不了的。若是奶奶這兒沒別的事兒要交代的,奴便回去了。得了名兒,奶奶隻管叫婉容姐姐,亦或是碧桃妹妹來說一聲便好。”

徐明薇應承下來,便讓碧桃送了她出去,一時看向手裏的古箏譜子,隻覺得沉甸甸的。似是人人都怕她想不開,又小心翼翼地迂回著來開解勸導了她。徐明薇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卻是暖暖的,曉得自己身後還有人站著默默陪伴了她,倒像是迷霧中揚帆前行,不遠處總有燈塔相伴似的。

拿冰敷過一回眼睛,看著鏡裏的模樣也能見人了,徐明薇便叫婉容她們在院子裏架了琴,淨過手,對著房師傅給的譜子信手彈來。清冷琴音聲聲,漸漸的,連著院子裏在灑掃的婆子們都停住了腳步,側耳聽來,麵上皆是怔怔的模樣。

一個說道,“忽地想起剛嫁那一年了。”

一個說道,“倒想起了我的老娘。”

婉容在一旁聽見了,心裏糊塗,自己聽了卻是想起了剛進明月居那一年。她那賭鬼老爹難得舍得花錢,帶她去街角大娘麵攤上吃了一碗臥了蛋的麵條。那年似乎她才七歲吧,老爹光腳踩著長凳,一口悶著水煙兒,一邊含糊不清地念叨,“你這丫頭能去了七姑娘的屋子,可是你老子拚了命搶了來的。進去了往後有你的享福日子,手裏有了花用,可別忘了抖些與你老子使使……”

一曲終了,滿院子靜得落針能聞,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婉柔趁著沒人注意,轉身悄悄抹了眼淚。婉容看她一眼,撇過頭去隻裝作了沒看見,開口問道,“奴聽奶奶這曲子彈著,似有精進,便是房先生給的譜子吧,奶奶可有好名字了?”

徐明薇一個怔楞,教她拉回神來,沉默了一會兒,才淡聲道,“就叫思華年吧。”

婉容嘴裏默默嚼了這三個字,莫名心裏有些空落落的,強打了精神做了笑臉,說道,“怕久了奴也忘了,不如就這會兒將奶奶的話帶了過去?”

徐明薇似累極了,微微點了點頭,自己手下又撥了零落幾個音。彈了一會兒,自覺無趣,便起手去了玳瑁指甲,隻叫碧桃跟著。背了手閑散而去,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著,竟到了花園裏頭。正是太陽毒辣的時候,園子裏一個人也無,草木也曬得憊懶無力,唯有空蟬嘶鳴著,還在無止境地叫囂罷了。

碧桃也是習慣了她這四處亂走的毛病,見她還要往湖邊去了,抬頭看看高掛的豔陽,提醒道,“奶奶,這地界還有些遮陰的,湖邊隻有光禿禿的時候,隻怕曬得更猛哩。”

徐明薇回頭看一眼她,扯了個笑臉,“無妨,叫太陽曬一會兒,出些汗也是好的。前頭便是亭子,坐了也能歇腳。”

碧桃聽她這樣說,隻好跟著去了。遠遠的竟聽見些絲竹聲兒,還有男男女女的調笑聲。徐明薇心裏一奇,這個時候竟然還有人沒歇了午覺的。兩人漸漸走近,朝湖心亭上一望,隻見那亭子四周都用擋光的湘竹簾子掛了,往來還有川流的奴仆們抱了冰桶進出,才曉得家中有人在亭子裏辦了席麵,倒是選的一處好地方。

“既然有人搶了先,那就回吧。”徐明薇正和碧桃說道,亭心那處卻起了聲兒,回頭一看,竟是有人掀了簾子,笑著招呼了她去。

“嫂嫂,怎地來都來了,也不來喝杯酒熱鬧熱鬧?”

那聲音隔得遠,徐明薇隻聽著耳熟,一時沒認出她是誰來。但人家招呼了,不說一聲掉頭便走,也不是個道理。她隻好上前,等看清楚了,倒寧願自己沒經過湖邊一遭。

“寧慧姐姐又是什麼時候來的,怎地都沒人說起一聲?”

她一雙眼睛掃過全場,楊家的,木家的,秦家的,俱都在列。再看主座上坐了的人,也正冷著眼兒看著她,臂彎上俯著個婦人打扮的,徐明薇一時還沒認出她是誰來。但看到她麵上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和嘴角那一抹要笑不笑的譏諷,電光火石間倒和昨夜跪倒在自己麵前的薛氏掛上了勾。

傅寧慧這才看了一眼傅恒,一邊抱住了她的手臂要把她往亭子裏頭推,一邊笑道,“哥哥定是昨夜做新郎做得快活過了頭,竟連咱們要來慶賀的事情都不跟大嫂說一聲,該罰,該罰!”

徐明薇心底一聲冷哼,也懶得跟她打這些個夾槍帶棒的機鋒。雖說是個出了閨閣的,這樣當著外男調笑自己哥哥的房裏事,也是她臉皮厚。徐明薇要叫她難看也容易,做出一副好大嫂的模樣當著眾人麵兒,故意提點一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