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沉著臉從青梅院子來出來,一時竟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立在回廊下好一會兒,遠遠聽見有依稀琴聲,他循聲望去,原來是這處正靠著房師傅住的院落,那琴聲必定是她發出的。心裏便有些好奇,從他和徐明薇從她那兒出來,都已經有好一會兒了,怎地還在彈奏?
傅恒也不好意思進去叨擾了,就站在廊下聽了一回。片刻後才聽出房師傅彈的,正是當日他們博弈時,徐明薇彈過的清心咒——《林海》,忽地生出萬千感慨來。苦笑一聲,自己也正是魔障了,她又不是自己肚裏的蟲子,不與她說清楚了,她又怎麼猜得到自己的心思?
如此一番思辨,傅恒定了心神,倒揀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守門的婆子見了他,臉上分明還掛著吃驚神色,但不等她們見了禮,傅恒已經風風火火地往裏頭鑽。劉婆子看著他的背影,捂嘴便笑,“老姐姐,果真還是你說的準。這不,還沒半個時辰就自己回來了。”
傅恒這會兒一心想著事兒,哪裏還聽得見外頭下人們的議論聲。院子裏卻不見一個伺候的丫頭,他心裏正奇怪,急急地打了簾子進去,倒聽見飯廳那頭傳來陣陣笑聲。循了聲音進去一看,隻見徐明薇坐在當中,她那幾個貼身丫頭和婆子,婉容婉柔碧桃等人都圍著她坐了,正熱熱鬧鬧地吃著溫鼎。被他進來的聲響一打斷,不止丫頭們臉上的笑都止住了,連徐婆子片肉的動作都停了,全齊齊朝他看來。
傅恒心裏又是一陣挫敗,沒了他,也不見她有什麼不好過的,照樣笑嘻嘻地和人說笑逗樂。徐明薇忽然見著他回來,要說不高興,那肯定是騙人的,但也沒她想象中的那樣高興罷了。她心裏清楚的很,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總有那麼一天,逃不過,也避不開。她掩住心思,柔聲問道,“在那頭用過飯沒?若是那頭不對胃口,便叫丫頭們再添一副碗筷。”
不問他為何來,也不問他走不走。傅恒又是一聲冷哼,果然是大方賢惠。但看著她眼裏的溫情暖意,心裏莫名一軟,果真朝她身邊走過去。
婉容連忙讓出位置來,一旁金娘子動作也快,早已經添上了傅恒的碗筷。因著他的忽然出現,屋裏原來輕快的氣氛卻是再也尋不著了。婉容她們本來就怕他,老賴家的和威寶是不願意搭理傅恒,金娘子本來就是張冷麵孔,對誰都一個樣子,自然也熱情不起來,夢婷和夢央兩個新來的更是一聲都不敢吭,隻盼著男主子瞧不見自己才好。
原本以為自己回來了,能教徐明薇開心些,沒想到倒攪了她們的興致。傅恒正不是滋味地落了座,徐明薇聞到他身上陌生的脂粉味,再也忍不住惡心,扭頭就幹嘔上了。金娘子連忙捧了痰盂盆子來接,索性她晚飯吃得不多,肚子裏也沒多少號吐的,嘔過幾回便也停下了。
傅恒越發覺著自己不是個樣子。她這會兒還大著肚子,懷著他的孩子,自己又何苦為著這些事情和她慪氣!見徐明薇幹嘔得眼淚都出來了,一時又急又心疼,連忙上前輕輕拍了她的背幫她順氣,“怎麼樣了,好一點沒有,要不要叫大夫來看看?”
徐明薇聞到他身上渾濁的味道,剛剛平息下來的惡心勁兒一時又湧了上來。要知道她這一胎一直是細心調理著,懷像好的很,連孕吐都沒過幾回,這會兒發作得這樣厲害,簡直嚇得婉容她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關鍵時刻,還是金娘子見得多。借著喂水的功夫,把傅恒給拱開了,又朝老賴家的遞了個眼色,後者很快反應過來,笑著上前拉了傅恒,哄道,“爺,估計是這邊味道大,奶奶被頂著了。您先去洗把臉換身衣服,婉容,還不快快給你家爺備了熱水。”
婉容教她一提溜,不用二話,連忙往廚房去要了水。傅恒這會兒自己也回過神來,曉得老賴家的嘴裏說的也不過是個托詞,不是什麼吃食味道大犯了徐明薇的衝,而是自己身上的味道,教她惡心了而已。一時心裏也不知道該做何想,從小到大,他又何曾教人嫌棄成這樣?!心裏一股無名火衝天燒起,卻在她紅著眼兒鼻兒,一副可憐模樣朝他濕漉漉地看來時,那火忽地便澆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