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隻管把心兒放肚裏,這事兒本宮應下了,本宮也是極喜愛打馬吊的,沒想到木姑娘卻也是個中翹楚。”懷慶公主見左老夫人年事已高,怕她太過傷心惹出旁的事來,忙接了話題。
左老夫人被她這一打茬兒,又不記得自己剛才做甚來著,愣在那裏想了又想,一旁伺候的冬梅說道:“老夫人,姑娘今兒出嫁,聽說楊探花對咱姑娘極好呢!”
“哦,對了,子軒呢?怎麼還沒有來!”左老夫人現在很健忘。
“來了,來了,姑爺胸前戴著朵大紅花來了!”春景的嚷嚷聲,瞬即打破了室內的離愁與擔憂。
左老夫人忙由冬梅扶著站到窗邊,踮起腳向外張望,說道:“不錯,懷慶公主,你可是不知啊,當年老身第一眼瞧見他,便相中了啊,隻覺得是老天爺打發下來的,咱小猴兒的下半輩子有靠了。”
楊子軒正與木槿之、左家兩兄弟一並來到韻香院。
“外祖母!”幾人臉上洋溢著喜氣,高聲喊她。
“外孫女婿!”左老夫人中氣十足的大喊,瞬間眾人頭頂呱呱聲一片,合著她老人家眼裏隻看到了這麼個紅豔豔的大騷包,自己的孫子,外孫子都成了空氣......
木柔桑卻是心中十分緊張、不安又有些小興奮,時光易逝,轉眼間她從垂髫之年到了及笄之年,從剛穿來時的迷茫、慌亂到慢慢的適應,轉眼便綰發嫁作他人婦。
“好了,好了,大家先散開去正廳,新娘子要由親哥哥背去拜長輩了。”懷慶公主在一旁看了,招呼大家先行一步。
楊子軒、木槿之及左人家兩兄弟,少不得又是一番行禮,這才來到韻香院的正房外。
“你且在這裏,我們幾個先進去把妹妹接了出來。”木槿之的心隻覺得堵得嚴嚴實實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去吧,我先在院內等著,隻是你們幾個莫要講太久,千萬要記得趕吉時。”楊子軒知幾兄妹定有一些話要說。
三人先快步進了木柔桑的房間,先是一怔,左人賢性子跳脫慣了,也不拘禮數,先木槿之一步,跑到她身邊,說道:“小表妹,進了那府也莫要忘了你還有三個哥哥。”
這便是說要給她撐腰了,在侯府受了什麼委屈隻管打發人回來送信。
左人文心中也難受,唯一一個親親小表妹就要嫁人了,他雖不及左人賢與她的感情厚,卻也是十分疼龐她,說道:“小表妹,你莫要怕,子軒與我是同窗,又與你自小一塊兒處大的,自是信得過其人品,往後若有什麼難為的事,你隻管打發人送信回左府,你舅舅、舅母、還有你大嫂子都會看顧著你,左府的大門永遠向你開著。”
木柔桑強忍淚點頭,說道:“你們莫要擔心,那侯府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
“妹妹!”木槿之開口喚了她一聲,動了動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聽得外頭喜婆在催,說是要蓋紅蓋頭了。
木槿之道:“知道了!”他從小丫頭手中接過那塊繡著合歡花的蓋頭,明明不過是兩尺方錦卻似有萬千重。
“妹妹,莫怕,哥哥背你上花轎!”
大紅的蓋頭從上頭飛到木柔桑的頭上,她的整個世界突然變成了一片紅,紅得那樣耀眼,紅得那樣的叫人難受,她忍不住哭起來,說道:“哥哥,你往後在外頭莫要貪杯。還有,每次喝酒前,記得打發了研墨回來告訴嫂子,莫要叫她煮好了飯菜,空坐於堂前,困望蠟淚垂。”
“嗯,哥哥省得!”木槿之的心如刀絞,木柔桑是他捧在手心的寶,如今,他卻要親自背了她出門子,從此冠上別人家的姓......
“哥哥,每年桃花開時,記得叫招仕爺爺多釀上些桃花釀,我們還要像從前一樣,花前品茗,月下飲酒,擊碗吟詩。”
“嗯,哥哥省得!”
“莫要忘了咱們小山村喂的那些豬,咱家的母豬已有老些年了,上次招仕爺爺來信說,它已經老得走不動了,哥哥明年春回家祭掃,記得換頭新的壯母豬。”
“嗯,哥哥省得!”
木槿之不敢開口多言,他怕眼淚會不爭氣的流下來,不想自家妹妹為他憂心......
“可惜我不能再回小山村了,不能再給爹娘疊金元寶,不能再給爹娘祭掃了,我今年待嫁閨中時,已經悄悄疊了兩箱籠,來年,你一並帶回南邊燒給爹娘,告訴爹娘......”說到這兒她已是哽咽不成聲:“我,我,我嫁得很好,哥哥為我挑了門好親事。”
滾燙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從她臉頰滑下,落在木槿之的背上慢慢的暈開。
他背她每走一步,她便要叮囑他一件事,她有說不完的話,交待不完的事,隻恨不得一直走下去,兩兄妹能依然如往昔那般相依為命。
......
路再長終有盡時,她的耳邊傳來楊子軒輕柔的聲音:“莫哭,三日後,我帶你歸寧,又能再見到你哥哥了!”
木槿之的腳步是沉重的,每邁一步,他的心中就多了一份不舍,自古新媳難為,他不舍得自家妹妹受一點點委屈。
木柔桑趴在他背上輕輕說:“哥哥,記得告訴爹娘,我是以官家姑娘的身份出嫁了!”
“嗯,哥哥省得了,你到了那處定要好好的,記得時時打發人回來報個信兒,那處府裏離咱家不遠,得了空閑,便叫你嫂子接你回家來常住,還是住在你最喜歡的韻香院,那處院子哥哥誰也不給,一直會給你留著......”
木槿之再也忍不住了,嗚嗚地哭起來,他的妹妹還記得,記得在她年幼時,他當年說過的承諾,他的淚水一滴滴往下滑,快速地落入塵埃裏,爹、娘,你們可看見了,妹妹終於長大成人,今日是以官家姑娘身份,身著大紅霞帔從正門出嫁,夫家以三媒六聘之禮,堂堂正正的求娶回家,兩老可曾看到了......
“哥哥,我一直記得,記得娘過世時,拉著你的手說過,要你好好照顧我,這些年來,你一直做得很好,一直很疼很疼我,我好想哥哥一直疼寵著......”
隻可惜,願望歸願望,她終究在青絲綰起後,被楊子軒娶回家,從此:這世上便沒有了一個叫木姑娘的女子,從此:這世上便多了一個人稱楊夫人的女子......
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木柔桑在木槿之的護送下,拜別了左老夫人,及眾長輩們,這才由他背著出了木宅大門,送進了迎親的大花轎內。
大紅的厚錦轎簾輕輕放下,有人趁機在轎窗口塞了個小手爐進來,左人賢急而快的話輕輕傳來:“小表妹,今兒轎子要先往西行,再走正街入忠義胡同,怕是要兩個時辰,你且拿好這小手爐好生捂著,莫凍壞了自已。”
她才剛剛接了小手爐,另一旁的窗簾又被挑起一角,一個鑲兔毛的暖袖遞了進來,柳姑姑壓低了嗓音說道:“姑娘,快拿著,是少爺叫奴婢悄悄帶著的,正好可以拿著蘋果放在裏頭,又不會凍壞手。”
木柔桑坐在轎內低頭看看左手的小手爐,又看看右手的蘋果,最後把東西往空間裏一放,接過了暖袖戴上,還是她哥哥最會疼人。
“起轎!”轎夫人齊力的吆喝著。
她在轎內聽到有喜婆子在喊:“潑水!”
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隻因覆水難收!
“潑什麼潑!小姑子出嫁成了楊家媳,卻還是木家女!是先母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豈是一盆子破水能了卻這份子親情的!”
靖安郡主的話鄭地有聲,無人敢出聲反對,須不知,她這一招落在有女兒家的夫人眼裏,覺得她雖霸道卻也講得極有理,不覺中改變了對她的看法。
靖安郡主在家時便囂張慣了,此時柳眉倒立,狠狠的瞪向那喜婆子,眼角餘光卻是看向了送嫁的木槿之,果然見他嘴角高高揚起,顯然很滿意靖安郡主的示下。
木柔桑在轎內聽了一耳,出嫁時複雜的心情甚好了些,她再也不用擔心自家哥哥了,有靖安郡主陪著他,即便自己離去他也不會再孤單了.....
大紅的轎子抬起,嗩呐震天的響,爆竹聲中,楊子軒騎著高頭大馬,胸掛紅綢大花,穿著正紅鑲銀狐鶴氅,後頭八個強壯有力的轎夫正抬著大紅花轎,接過了賞銀的轎夫們便越發賣力的一晃一搖大花轎,顛得極得力,木柔桑坐在轎內被晃得頭暈眼花。
聽得這些轎夫們還一個個勁板板的唱起:“花轎起哎~,爆竹響咯~,抬起那新嫁娘呀~~,搖一搖~啊~,顛三顛~啊~,閨訓要記牢呀~!”
她卻是忘記了這花轎搖得越利害,這娶妻的人家越高興,虧得她肚子塞得飽飽的,這一搖一晃還不得吐出來,趕緊撩起嫁裙,閃身進了空間。
那些轎夫們搖來搖去隻覺得轎子輕飄飄的,一時心中疑惑不定,不過是一刹那,又覺得轎子還是一般重,哪曉得轎子裏放著的是塊大石頭呢。
楊子軒騎著大馬,一時春風無兩,得意非凡,轉頭見得那轎子晃得不像話,便朝小桐使了個眼色,他過去悄悄塞了幾個大紅包,又低語了幾句,那些轎夫們這才放平了,規規矩矩的輕搖一下意思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