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嗅了一下這香氣，心底裏驀然流溢出一股子悲涼來。
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吧。
這一天我都十分忐忑，從清晨到日暮，基本是靠著窗台過來的。人一旦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周圍越是安靜，有些場麵就越是往腦海裏麵跳來跳去。
一會子是我被太子青行發現了，他將我處死，一會子又是我刺殺了太子青行被定罪，總之滿腦子的鮮血飛濺，害得我坐立不安，無論幹什麼都是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
風宴終於是看不下去了，他主動提出要帶著我出去走走，然而天宮裏那麼多的景色，我都是看過了的，走來走去又怕遇到之前相識的仙，把我給認出來那可就不好玩了。
最終我還是在夜闌殿周圍轉了轉，之後就留在了太子妃的櫻嵐殿，風宴幻化出來一個小泉，他自己則是隱去了身形去藥王殿裏麵偷謫仙草。
演戲真真的是太累了，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還要時不時地去跟那個假的小泉說話。好在風宴的法力十分強大，幻化出來的人多少也能聊上兩句。
問她：“你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
她就會回答：“太子妃氣色也不錯，太子妃萬福金安。”
再問她：“你去給我倒杯茶吧？”
她也會屁顛屁顛地過去倒，雙手捧著茶盞過來一滴都沒有灑，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每當我跟她講話，她的臉上都會泛著笑意。一次兩次也會讓人覺得十分禮貌，可是次數多了未免就有些恐怖。
因為她的笑容，不僅僅是有些僵硬，甚至連嘴角眼角上揚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樣的！
我隻好放棄了跟這個假小泉交流的心思，自己一個人待在櫻嵐殿裏麵，安安靜靜地等著太子青行到來。
臨近薄暮的時候，他派人送來一件衣裳，那是一件紫色的裙裝，喇叭袖，袖間和裙角呈現深紫色，到了腰際卻漸漸地過渡成了白色。上麵用白線繡滿了繁複的蘭花花紋，一看就是造價不菲。
據那來送衣服的婢女說，這衣裳叫做“絳蘭流仙裙”，聽起來也的確非常高大上，但是那婢女甚有禮貌地跟我說：“太子妃娘娘，讓奴婢來服侍您穿上吧。”
登時我就愣了一下，從小我都是自己穿衣，忽然間來了一個人要服侍我，自然也是不習慣。
可這太子妃的身份擺在這裏，我撇撇嘴，最終還是答應讓著仙仆幫我穿上了，對著那銅鏡，不得不說這衣裳的確是很漂亮。
白綢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寬大的袖角自然地垂下，典雅清秀，烏發被木簪子鬆鬆綰起，配上一支簡潔的步搖，更是顯得仙氣十足。鏡中人仿佛從空穀之中走出來的絳紫幽蘭，不然一絲絲塵埃。
凝神望著古銅鏡的時候，我的背後忽然傳來了清脆的巴掌聲，從鏡子裏麵能夠看到那白袍身影，以及，腰間的那塊龍佩。
我福了福身子，那衣擺便是如同水波一般，淺淺地在木質地板上暈開。
“很適合你。”
“太子殿下費心了。”
他一步過來，輕輕挽住了我的手臂，指尖在我的鼻尖輕輕刮了一下，甚是寵溺地說：“走吧，我的太子妃娘娘。”
我笑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目光移向別處，眼角的餘光瞥見其中一個婢女掩袖而笑，她的眉眼之間滿是對我的歆羨。
“太子妃娘娘這一身可真是好看。”
“絳蘭流仙裙，也算是找到了合適的主人了。”
那一雙小仙仆議論紛紛，而我在內心叫苦不迭。這再好的衣裳，也就是穿這麼一次了，再說了我現在披的是祁櫻的一張皮，她們縱然是誇，誇的也並不是我。
挽著太子青行的手臂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刀尖之上，我的步子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整個人像是踩在了雲上，跟著飄了起來。
宴會開在瑤池附近的一個側殿之中，名為陌上桑，裏麵種滿了桑樹，交錯而行的小徑被桑葉灑下的影子覆蓋。我與青行，就走在這淡淡的樹影之中。
走過了斑駁的樹影，便是高聳入雲的盤龍柱，有仙官持了玉符站在兩側，負責收回發放出去的請柬，當他們看到我們的時候，立刻屈身行禮，一手做出了“請”的姿勢：“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請入席。”
我對著那仙官點頭微笑，跟在太子青行的身旁緩慢地走入了這側殿。裏麵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了，兩旁的矮桌上麵擺放了各式的瓜果，多數人席地而坐，均是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雙臂交叉放在胸前，挺直了脊背，目光定格在我們二人的身上。
眾目睽睽之下，我身著這絳蘭流仙裙，踏著一級一級台階，到了那側殿之上。太子青行執了我的手，那寬大水袖垂下來，在白玉一般的地板上映出來淡紫色的影子。
登時所有的仙官都伏地跪拜，發出了略帶慵懶的長長的音節：“臣等恭迎太子妃——”
一群人的聲音裏麵，我隻聽出了一個人，盡管我並沒有去看，但也準確地辨別出了那人的方位——左手邊第五個。
待到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我與太子青行就座，便是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一名身著紫衣的男子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兩條腿不安分地伸出來，一雙腳露在矮桌外麵，如此放蕩不羈之人，定然是東懷了。
一千年沒見了，東懷還是那副模樣。
若是從前，我定然會屁顛屁顛地過去跟東懷打個招呼，揪著他的耳朵說一會兒話，然而現在，我的身份是太子妃，隻能夠拚命地忍住這股子衝動，才沒有過去跟他寒暄兩句。
青行環視一周，似乎發現了什麼，問旁邊的一位小仙官：“琢玉緣何沒有到此？”
話音剛落，就聽得大殿之外有了回應：“來了來了……琢玉來遲，望皇兄恕罪！”
起初我還奇怪她的聲音裏麵為什麼泛著一股高興的味道，好像誰賞了她一件好看的衣裳，比如我這件絳蘭流仙裙。可是當琢玉駕雲來到大殿之內，我霎時間明白了她為何眉眼彎彎話裏帶笑——她的身邊，分明跟著一個陸臨。
頓時我的心裏咯噔一下，原本保持在嘴角的淺笑也僵硬了一下，下一刻，就隨著陸臨的跪拜之禮而淡去了。
他伏地，如同其他的仙官一樣，道了一句：“恭迎太子、太子妃。”之後緩緩地抬起頭來，就在這一瞬間，他與我對視了。
時間仿佛凝滯在這時候，空氣裏麵存在了許多濃重的因素，恍若久久下雨不肯放晴的天空，讓人未免有些壓抑。
一眼，就隻有一眼，我在陸臨的眼底望見了複雜的情緒，那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起了一絲絲漣漪。
我想，他應該是認出了我。
目光隻是停頓了那麼一下，宛若蜻蜓點水一般，陸臨就和琢玉坐在了我們右手邊的座位上，兩個人挨著，看起來十分親密。
太子青行似乎沒有覺察到我與陸臨的對視，擺擺手示意大家坐好，爾後說道：“今日裏是我青行的太子妃歸來，我特意來邀請眾仙家聚集於此，大家平日裏也算是忙碌，今天就該吃吃該喝喝，一醉方休！”
說完他提了桌案上的酒壺出來，一仰頭對著壺嘴就喝了起來，喝完以後把蓋子打開，把壺底對著所有人。
“太子海量！”
果然，有仙家伸出了大拇指，也跟著喝了起來。
我不太喜歡這種場麵，眼看著太子青行去喝一位仙人講話，在叫上我之前，我故意停頓了一下，看到了不遠處的小泉。
一個眼神飄過去，她立刻意會，從後方走了過來，悄悄地倒上了一壺酒，趁著所有人都在飲酒聊天，她抖了抖指尖，把那藏在手心的謫仙草粉末倒了進去。
我不動聲色，從一旁攀住了青行的手臂，卻聽得旁邊的雲之仙女說：“聽聞周念沉又釀了新酒，不知太子嚐過否？”
說完了，她微微一笑從矮桌那邊走出來，衣擺在地上掃出了漂亮的弧線，那芊芊素手之中，捧著一個酒壺。
“今日裏太子妃歸來，太子殿下已經說了一醉方休……可不能食言喲。”
嘴裏說著太子妃，這雲之仙女卻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什麼一醉方休，不過是她想要把太子青行灌醉了，說不定還能陰差陽錯地發生點什麼，從而她也一躍成了太子妃！
喲嗬，想不到平日裏看起來十分正經的雲之仙女，背後居然也是這種攀龍附鳳還使陰招的女人！
青行大概沒有覺察到這女人的心思，仰起頭來對著壺嘴一飲而盡，喝完之後，他走起路來便是有些搖搖晃晃了，不知是真的還是假裝出來的。
雲之仙女一笑生煙，看得我甚是難受，真是很想把她那張漂亮的皮給撕下來，去讓眾人看一看背後隱藏的是怎樣一副嘴臉！
然而我隻能夠等著青行喝完了她的酒，爾後把自己手裏的酒壺給了他：“太子，總不能喝了外人的酒，不喝我自家人的吧？”
我故意把“外人”咬得特別重，青行暈暈乎乎的，一張臉也憋得通紅，伸手去抓酒壺，卻是抓了個空。
我隻好把他的手掰過來，靠在了酒壺的把手上麵，青行又是十分爽快地一飲而盡。
所有的謫仙草都進入了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