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為了見一個人

“說來也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一滴清亮的淚珠從顧百衣的眼角滑落,在臉頰上劃出了淺淺淡淡的痕跡。

然而我嗅到了濃烈如酒的味道,她的情,她這麼久以來積攢的相思,全都暴露無遺。

即使隔了許多許多年,再度將那個讓她深藏心底的故事講起,顧百衣的語氣依然飽含深情。

她抬起頭來,透過那濃密的樹葉望著湛藍色的天空,眼角的餘光從人群中掃過,好似那個深愛之人就在眼前。

昆侖的時光,也就在眼前了。

那時候,她還是一塊小小的熔玉,來自於昆侖成形之時崩塌的山巒,曾經受過灼烤。從最初山崩,到昆侖山成形,無數的熔玉被炙炎給融化了,隻有她和少數幾塊石頭頂住灼熱堅持了下來,真真正正地成為了極其珍稀的熔玉。

昆侖山向來是靈秀之地,小小的熔玉在這裏,天長日久也會吸收日月靈氣,也就有了思想,有了交流。

隻不過是用它們獨特的語言,世人是聽不到的。

昆侖山上的日子的確是枯燥無趣的,每天看著日出等待著日落,看著花開等待著花謝,看著溪水來臨等待著它的幹枯。

它們不需要吃喝,不需要悲喜,可每塊石頭都能夠感受到來自內心的落寞。

——盡管那時,它們並沒有心。

她摸準了每朵花盛開的時間,摸準了每條河流的漲落,可她唯獨沒有預料到的是,某一天,她居然聽到了一陣琴聲。

聽慣了山林裏的鳥鳴,溪水的潺潺聲響,她隻覺得這琴聲真好聽啊,仿佛九重天上的仙樂,純淨之至,直擊心懷。

聽了第一次之後,她就不停地盼望著、盼望著能夠再一次聽到他的琴聲。那種渴望是如此地強烈,以至於在琴弦聲響起的一刹那,她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泠泠七弦上,靜聽鬆風寒。

琴音響起,她便是坐在山巒上靜靜地聽,雙手托著腮,微微合上了眸子,任由清冷的山風吹起她的烏發。

也吹起了她的萬千情思。

漸漸地,她已經摸清了那琴聲的規律,每隔十天,他總會來彈琴,風雨無阻。

山裏的天氣向來是奇奇怪怪的,原本天氣還好好的,在琴聲響起的一刻,天邊忽然黑了起來,雲層像是被潑上了淡墨,黑色一路遊移而來,為這昆侖帶來了一場大雨。

她很想去為他折一片碩大的樹葉來遮風擋雨,然而當那一雙手觸碰到那綠色的時候,她忽然垂了眸,無數的失望蔓延而來。

——她現在還算是一個微弱的靈體,根本無法探知他究竟身在何方,而且就算她不顧一切地去了,他也看不到她。

看不到,也是好的啊,隻要能夠為他遮風擋雨,就比什麼都幸福。

琴音照常響起,她並沒有去見他,雨停了,手上的樹葉枯萎成了一團。那時候的她並不會遮掩心思,其餘的熔玉也已經看出了她的心事。

“居然喜歡上一個世人?你不知道世人都是最為薄情的麼?”

“就是啊,東懷上仙每次來昆侖都會跟我們說這些,你怎麼就沒聽進去呢!”

“喂,我可告訴你,玩玩可以,可別當真!蘭兮就是愛上了世人,結果被打碎了原身,灰飛煙滅!你又不是不知道!”

東懷的話她不是不記得,這些熔玉說的她也都知道,但聽此一曲,心就已經被占據。

情毒已入骨,如何來解?

在眾多熔玉的唾沫聲裏,她始終低著頭、低著頭,也沒有一絲一毫要反駁的意思。半晌,她刷的抬起頭來,堅定地看著那些熔玉,堅決地說:“我要變成世人!”

和他一樣,成為一個世人。

那樣就可以跟隨著他,或許可以一輩子呆在他身旁,成為住在他心裏的人。

“別傻了!”

這句話過後,她一直躲在一個洞穴裏麵,再也沒有見過那些熔玉。直到某一天,那清冽的琴聲再度入耳,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

東懷上仙來了。

“你不是要化作世人麼,這是其他的熔玉用靈氣幻化成的丹藥,服下它,你就可以成為世人。不過,你需要先去烏陵城找一個人,他可以幫你壓製身上的灼熱之氣。”

從來沒想過那群極盡反對的熔玉會將靈力貢獻出來,僅僅是為了滿足她的一己私願。顫抖著一雙手接過來那丹藥,如同做夢般的服下去,一切如她所願,她真的成為了一名世人。

和他一樣,簡簡單單的世人。

說到這裏的時候,百衣有些落寞了,不過這種情緒很快過去,她的話裏那個人再度出現。

她說:“他每天辰時三刻從君安街走過,每次都要走同一個拐角,而我每天都提前在那個拐角等待著,等待著跟他擦肩而過。他穿白色的衣裳,穿褐色的長袍,穿海藍色衣衫,身後背著一把琴。很多很多次,都想要跟他打個招呼,說一聲,嘿,我聽過你彈琴呢,真好聽,能不能為我彈奏一曲呢?”

但是每次都沒有。

於她而言,他隻是一個夢境,若是用雙手去觸碰,某一刻,仿佛就能夠碎裂成一片一片。

如同一個到不了的遠方。

什麼時候呢,她偶然聽到一名身著藍色襦裙披著丹紅披帛的女子喚他,很是甜膩的聲音,很是熟稔的語氣:“顧郎。”

顧郎。

她在人世間也算是有一段時間了,聽過那麼多的女子喚男子的名字,也懂得了原來在雨天是要撐傘的,哪有人像她當年一樣傻傻地拿著葉子想要去為心愛之人遮風擋雨?

許許多多的名姓從她的耳邊唇邊滑過,柳郎,杜郎,許郎,他會姓什麼呢?想了那麼那麼久,不及那姑娘一句顧郎。

顧郎,顧郎。

兩個字在唇齒間纏纏繞繞,一遍又一遍,這種感覺奇妙的很。

真好聽的姓氏。

恰好有一些紈絝子弟見她生得漂亮,於是問她:“姑娘姓甚名誰?”

那美好的想法瞬間被打破,她低下頭去,隻能怯弱地後退,想要逃離,卻發現手臂已經被擒住了。

一男子挑起了她的下巴,十分輕佻地說:“喲,這鼻子眼的,莫不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了?嘿嘿,不過管你是什麼,今晚上陪陪爺幾個可好?”

她簡直不敢說話了,隻顧拚命地搖著頭,即使落到了這副境地,眼角的餘光也不斷地從顧郎身上掃過。

他似乎覺察到了這弱女子的求助,跟那姑娘寒暄了幾句便是信步過來,一手搭在那男子的肩上。

“誰?!”

男子敏感地向後回頭,就趁著這個機會,他的胳膊肘抵在了那人的腹部,雙手麻利地將那人的手控製住,不過一瞬間工夫。

幾個紈絝子弟順勢而逃,方才和他寒暄的姑娘也不知去向何方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隻剩下了他和她。

人來人往,兩人相對而立,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他的麵前,很想問上一句,我很喜歡聽你的琴聲,你能為我彈奏一曲麼?

這句話在心裏反反複複地醞釀,如同把無數的花朵用來釀酒,那樣長那樣長的時間,她還是沒有說出來。

那麼他隻能先開口了:“姑娘莫不是受了驚嚇?”

他將右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她隻是瞧見那好看的唇瓣一張一合,根本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於是含糊道:“哦,我啊,姓顧,顧百衣,敢問公子姓名?”

“顧千嶽。”他也搞不懂這姑娘在說什麼,覺得她好笑,便是順口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真巧啊,姑娘和在下一個姓氏呢。”

“對啊……真是巧合。”

巧合呢。

從此後,便是有了一個名字。

顧百衣。

也在他的幫助下開了一處店鋪。

在這期間,他依然還是會去昆侖山邊彈琴,有時候百衣也會跟隨,兩個人漸漸熟稔起來,她才知曉,那天的姑娘並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一個幹妹妹。

他說:“我那妹妹太淘氣,要她叫我哥哥不願意,非要喚我顧郎。”

就像是喚情人一樣啊。

所有的姑娘都是一樣的,她顧百衣默默地念了多久這個名字,就有同樣的姑娘也在念叨著。

那哪裏是一個妹妹啊,分明是愛著他的,隻不過他……似乎對感情很是淡漠。

因為顧百衣曾經試探著問道:“顧公子,你有沒有想過,妹妹其實對你有著其他的想法?”

“其他?”他很是不解,“僅僅是妹妹罷了。”

他看起來很不在乎呢。

經過了那件事情之後,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似乎真的近了一些,然而又好像隔著一層紗。他還是每天辰時三刻從君安街經過,每隔十天都去彈琴。

自從來了人間,百衣已經學會了人間的計時方法,才發覺他每次去彈琴,都是在七號,十七號,二十七號。

真的是很有規律。

顧百衣又一次經過君安街的時候,忍不住叫住了他:“顧公子,又去彈琴?”

他有些迷茫地撓了撓後腦勺,答非所問:“在下似乎每次經過這裏,都能夠看到姑娘呢。姑娘每次這個時間都是去做什麼?”

做什麼呢,當然是在等你了。

等了你好久好久。

然而百衣深吸了一口氣,含糊道:“是為了見一個人。”

這麼明顯的暗示了吧,他怎麼也能夠看透一些些吧?

可他的一句話就把顧百衣打進了無底深淵。

顧千嶽說:“真巧,在下也是為了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