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簡單明了的畫麵,某些畫麵在腦海閃過,仿佛多年之前,我也曾受傷,陸臨也曾溫柔地端著瓷碗哄我喝藥。
那般苦澀的湯藥,在他的溫柔話語之下被我漸漸地咽下去,甚至能夠品嚐到一絲絲的甜味兒。
此時的顧百衣,是否也是這種感覺?
陸臨這樣的男子,是任何一種女子都難以招架的,然而他身上攜帶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冷冽使得顧百衣有些怯弱,即使如此,她的眉眼之中也是含著笑意的。
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陸臨的手停在了空中,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過來,“當”的一下,那藥碗從掌心跌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碎瓷。濃稠的深褐色湯藥冒著熱氣,在木質地板上蔓延開來,帶著某些苦澀的意味,如同誰的眼淚。
沒有誰開口,我也不想說什麼話,從一個琢玉到顧百衣,他是要照顧多少的姑娘?
“喲,看來陸臨上仙的姑娘比本公子還要多呢!”
紀乾樓冷笑一聲,登時我覺察到折扇被他搭在了我肩膀上,像是在宣告我的歸屬權似的,他用扇柄攔在我跟前,在強大的壓力之下我不得不往後挪了挪步子。
“小欒……”
顧百衣將將開口,隻見陸臨的寬袖從她額角掠過,仿佛有什麼迷藥灌進了她的腦袋,瞬間顧百衣就直挺挺地往後倒了下去,伴隨著響亮的“咚”的一聲,她躺在了床榻上。
陸臨薄唇輕啟,似乎是要解釋什麼,也就是趁著這個時候,我抱起雙臂,眼風從他們兩個人之間掃過,轉而看向一旁的屏風:“這一次,你又有什麼理由?”
“琢玉本來是走了的,但……”
“我沒說琢玉!”我狠狠地剜了陸臨一眼,對著那直挺挺躺著的姑娘努了努嘴,“麵前的這個呢?是我認識的人也就算了,還是我的朋友!”
陸臨的唇角微微勾起,陽光下那迷人的弧度讓我有些晃神:“琢玉走之前覺察到了妖氣,故而再一次回來,跟我說這一代有妖精出沒,要多注意。調查過後,我發覺那妖精跟顧百衣有關係,所以……”
所以就有了現在眼前的這一幕?
“呼……小欒我還沒說完,顧百衣被、被妖精纏上這件事情,是陸臨發現的……”
簡瑤估計將將從樓下過來,半蹲在地上,一手撫著劇烈起伏的胸膛,說話的過程中費力地喘息著。
她方才想告訴我的,就是這個?
也怪我太急,居然沒有把她的話聽完,得知百衣受傷了便是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就順著樓梯爬上來了。
還險些誤會了陸臨。
“所以,你搞清楚情況了麼?”
陸臨還保持著他那淺淺的笑容,像是方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一如往常的雲淡風輕。
就算搞清楚了那又如何?我是那麼輕易投降的人麼,怎麼也得嘴硬一番!
“那你把顧百衣給催眠了做什麼?怕她說出什麼?還是怕我欺負她?分明是做賊心虛的表現!”
為了表明我話裏麵的說服力,我還特意將骨節在門框上扣了扣,算是一種強調,當然,更多的是一種小女子的耍賴。
陸臨怔了怔,踢了凳子給我和簡瑤,卻是沒有紀乾樓的份兒,他隻好斜倚在門邊,雙腿交叉站著,折扇一敲仍舊是魅惑眾生的模樣。
見他不打算說什麼了,我又把琢玉給搬了出來:“還有,你也不怎麼讓我接近九公主,是不是因為怕我也欺負她?我有那麼張牙舞爪麼!”
陸臨搖搖頭,漂亮的指尖在下巴頦摩挲著,一本正經道:“怕她們欺負你。”
像是有一縷濕潤的春風闖進了心懷,暖暖的味道在心間彌散,異樣的感覺充斥了內心。
春風化雨,但這種感受飛快地被打破了,折命扇在我肩上打了一下,爾後是那驕傲的宣告:“我的姑娘,沒有人敢欺負。”
此話入耳,陸臨仿佛才注意到他,略整衣衫彬彬有禮地走到紀乾樓跟前,禮節性地笑了笑,旋即伸出了右手:“公子歸,幸會幸會。不過寧小欒已經歸本仙所有了。”
紀乾樓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從袖中抽出來,指尖碰了碰陸臨的掌心,旋即收回了手,頗為嫌棄似的,還在袖子上擦了擦。
那細長的眉挑起,邪魅之氣盡顯。
“何以見得?”
陸臨那幽深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左手之上,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可我還是下意識地扯了扯衣袖,將指節掩在袖中。
他說:“寧小欒手上還帶著本仙的浮沉戒呢。”
“浮沉戒啊。”紀乾樓掰著他自己的手指細細地看,末了對著指尖吹了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說,“據我所知,九重天琢玉公主的手上,也戴著一枚一模一樣的戒指吧?”
是了,這句話並沒有假,之前在琢玉的手上我也是見過那枚戒指的,小小的葉子托起一朵霜月花,簡潔大方,和陸臨當初贈我的別無二致。
“那枚戒指,是她自己做的。”
陸臨依舊是淡淡的語氣,仿佛話裏的姑娘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刹那間我不由得想起,如果他跟別人說起我,會不會也是這種語氣,好像我們兩個不曾認識,亦或許把我說的隻是一個過客。
不,事實上,我也就是一個過客而已。
我僵硬地扭過脖子去看簡瑤,兩個人麵麵相覷,完全插不上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沉默吧。
此時,我們都是看戲的人。
紀乾樓依舊不緊不慢,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陸臨一眼,指尖從折命扇上緩緩地滑過,那殷紅色衣衫從他肩上垂下,配上那白皙的皮膚,妖孽的一張臉,真真是畫裏才有的景致。
他翹起唇角,依然驕傲:“據我所知,戒指是定親之時才會有的吧?”
這意思,是已經說破陸臨和琢玉定親的事情了?
很可惜,這件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了,而陸臨此時也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
紀乾樓依舊不依不饒:“堂堂天帝九公主,居然會在定親之前自己做戒指?陸臨,你覺得這個理由……說得過去麼?”
“我、我是被逼的……”
陸臨目光閃爍,很明顯已經沒有了言辭去應對紀乾樓,而此時的紀乾樓已經小小得逞,他笑,爾後一步上前,咄咄逼人:“陸臨,這麼久以來你究竟給了她什麼?!”
陸臨後退了一步。
紀乾樓如同散步一般,繼續大步上前:“陸臨,這麼久以來她在你身上究竟看到了什麼?!”
陸臨繼續後退,然而一步兩步三步,漸漸地快要接近石牆。
紀乾樓步步緊逼,問題是一個接著一個:“陸臨,你明明有未婚妻,溫香軟玉在懷,為何還要對寧小欒苦苦糾纏?你放著天水閣的高位不做,為何非要跟隨著寧小欒?你是什麼目的?說,你究竟是想要她身上的什麼!她的情,她的命,亦或是……寧家內丹?”
陸臨已經被逼到了角落裏,折命扇正對著他的眉心,一連串的問題使得他啞口無言,而我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陸臨。
他的臉色煞白煞白,眉毛擰成了川字,尷尬寫上了額頭,他唇瓣微張,卻又在紀乾樓的下一個問題之後閉上,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
大顆的汗珠從他發間滑落,仿佛晶瑩的淚珠掛在腮邊,若是從前我定然會忍不住撥開紀乾樓為他擦去汗珠,可如今……
我隻能聽見紀乾樓一樁樁一件件地把真相給揭開。
“那就由本公子告訴你!你能給她的,不過是一個個虛假的承諾,不過是一枚和別人一樣的戒指,而她在你身上看到的,隻有猶豫、遮掩、隱藏,至於你究竟是想要屬於她的什麼東西……那恐怕隻有你陸臨一個人知道了。”
像是在安慰中漸漸愈合的傷疤被猛然撕開,新生的皮肉翻卷著,一絲絲的血跡從傷口之中滲出來,漸漸地、漸漸地充滿了整個缺口,溢了出來。
不得不說,紀乾樓今日裏所說的一切,都是我一直深藏於心的,如今他直白地把這些都揭露,而陸臨的反應也確實說明了一切。
他在隱瞞,他很糾結。
然而他瞥了一眼那躺在床上的顧百衣,起伏不定的胸膛漸漸地平靜下來,他又恢複了那萬年不變的冰冷。
“這裏有病人在,出去說。”
恰在這時,折命扇在他額頭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真解恨啊真解恨。
我對簡瑤點了點頭,她表示自己會照顧好顧百衣,而我,就在無邊的忐忑中,跟在紀乾樓身後走出了這個房間。
陸臨壓低了聲音說:“我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還想要我怎樣?”
“沒有人想要你怎樣。”
我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學著他那冰冷的語氣,丟給了他一句沒有溫度的話。
“要你怎樣?”紀乾樓抱起雙臂,折命扇抵著他的下巴,那雙鳳眸滴溜溜地轉,仿佛是在思考什麼嚴肅的問題,片刻後,他笑得甚是妖冶,“很簡單,你不再糾纏我姑娘就是了。”
這一次,我沒有強調說我不是他的姑娘。
陸臨咬了咬下唇,銳利的目光仿佛能夠把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窗戶紙給劃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