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席卷了整個空間,甚至我不敢上前一步,生怕那一點點響動就破壞了如此唯美的場景。
紀乾樓的目光似乎粘在了那姑娘柔美的後背上,看得是一雙眼睛都直了,我不得不眯著眼睛狠狠踢了他一腳,眼裏恨不得有刀子分分鍾飛過去!
他幹咳了一聲,轉而對著那姑娘深施一禮,甚有禮貌:“敢問姑娘芳名?”
那姑娘是一動不動,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雙臂交叉放在胸前,靜默如同一尊雕像。在這個角度我看不到她的容顏,隻能懷疑是她耳朵不好使沒有聽見紀乾樓的話。
於是我戳了戳紀乾樓,手攏在唇邊示意他大點聲音。
“敢問姑娘芳名?”
這次的聲音比方才大了一倍,可那姑娘仍舊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一丁點的動靜都沒有——這麼美的一名女子,不會真的是一個聾子吧?
帶著些許疑惑,我大著膽子走上前去,輕輕地扯了扯她那層層疊疊的紗衣。這麼一來,那姑娘總算是緩緩地回頭,露出了那水汪汪的眼眸,居然是深沉如海的藍色!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這麼奇異的眸子,不過,確實漂亮。
“姑娘,你為何在這裏?”
她微微搖了搖頭,單薄細嫩的手掌握住了雙耳,似乎是在暗示我她聽不到任何聲音。
紀乾樓緊接著就說了句:“這麼好的姑娘,可惜是個聾子。”
那姑娘雖說無法探聽聲音,但還是能夠感覺到紀乾樓的不滿,於是丟過去一個略帶嗔怒的眼神,轉而牽過我的手,在上麵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句話。
——你們要讓我說出話來,才能過關。
一個連聽都聽不到的人,要如何才能說出話來?
我不知道。
遲疑之間,這個空間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碩大的柳樹,我與紀乾樓就站在水邊,若不是抓緊了那柳樹枝條,想來我還沒過關就已經殞命了。
河對岸是一對青年男女,女子身著一襲水藍色紗衣,鬢角嵌著一朵海棠花,端莊嫻雅。男子褐色衣袍披身,生得也是眉清目秀,隻不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故而看起來他的五官像是畫師拚湊起來的,甚是生硬。
刹那間我明白了,我們所處的空間,是這女子的記憶。
很明顯紀乾樓已經覺察到這一點,他輕輕踮起腳尖來,整個人便是浮在半空,僅僅憑借著意念就能夠飄向河岸的那邊。
我緊隨而上,風聲送來那男子的聲響:“顏娘,你看三月了,梨花都開好了。”
三月梨花,記得烏陵城的梨花最為漂亮,而我也是在那個三月離開了烏陵城。在我離開之後,他們也永遠地離開了……
指尖發緊,我一不留神險些掉在了河裏,不過還好紀乾樓極其識相地拉了我一把,才將我從回憶中解救出來。
顏娘定定地望著遠方的一株梨樹,不言不語,甚至蒼白如紙的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她的眼眸裏沒有任何感情,空空洞洞的,宛若暗夜的天空。
這樣好的一個姑娘,怎麼眼底是一片死灰?
見她不語,男子又言:“顏娘,我知道你聽得見,隻不過是假裝自己聽不到而已。不要鬧了,那暗庭有什麼好的,他負你棄你……”
顏娘不再聽他講話,而是平靜地站起身來,肩膀微動,朝著那株梨樹走了過去。
如此我便是明白了,這顏娘是可以聽到聲音的,她對我做的那個動作不過是告訴我她不想聽其他人說話,隻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麵。
“師妹,你說那暗庭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撇撇嘴,狠狠地瞪了紀乾樓一眼:“還用說嗎!肯定是一個渣渣!”
“那可不一定……”紀乾樓的目光依然死死地粘在了那顏娘的身上,仿佛是一頭猛獸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獵物,“興許那暗庭和師兄我一樣,都是翩翩公子呢。”
“呸!”
就你這還翩翩公子,分明是一隻禍害人世的妖孽好麼!
紀乾樓不悅,直視我的眼眸,甚是嚴肅地問:“本師兄不是翩翩公子麼?!”
他的眼裏有一種莫名的情愫,讓人不敢直視,好像看得時間久了就會受到某種蠱惑,忍不住向著他靠過去、靠過去……
我慌忙別過臉去,忍住了這種發自內心的衝動,幹咳了一聲:“師兄你就是那風華絕代的少年,禍水三千的美人!任何女子多看你一眼都會沉淪!行了吧?”
“師妹你呢?你會不會……”
他將我的上身掰正了,孩子氣地讓我看著他,仿佛這樣就能夠看出來我是否真心地去回答這個問題。
然而我的注意力全在那顏娘的身上,於是敷衍道:“啊,我是個有自製力的人!”
顏娘的蒼白指尖覆上那幹枯剝落的樹皮,像是在撫摸情人的手心,那麼輕那麼輕的動作,仿佛用力了就會使這樣一個夢破裂。
我兀自走上前去,發覺她那梨花瓣一般的唇微微張開,以為她說出了什麼,可惜她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指肚依然停留在樹皮的某處地方。
在記憶裏麵顏娘是不認識我的,故而她一見我的到來有些慍怒,我慌忙指著紀乾樓解釋說:“我們是來幫你找暗庭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些什麼?”
她那幹涸的目光裏總算有了一絲神采,雙唇微微張開,細細看來,似乎是在念叨“暗庭”三個字,隻不過她還是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真真讓我著急。
她示意旁邊的紀乾樓伸出手掌,在他手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一些句子,如同最初時候那般。提到了暗庭,她的眼底就有著說不出的溫柔。
紀乾樓得意地對我眨了眨眼睛:“看吧,人家姑娘還是喜歡師兄我,說明我看起來還是彬彬有禮的翩翩公子!”
姑娘頓時停了一下,爾後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繼續往下寫。可沒寫了幾個字,那邊的男子已經飛奔過來,狠狠地將拳頭砸在了紀乾樓身上,順帶著罵了句:“臭不要臉!勾搭我顏娘!”
紀乾樓是什麼人,他當即反應過來,反手抽出腰間的折扇不斷地格擋。一時間隻聽得折扇打在那男人手臂上發出的聲響,還有那男人不斷發出的悶哼。
“敢我說不要臉?”
這句話似乎是真的刺激到了紀乾樓,這裏的所有人裏麵,就隻有我知道他是多麼地在乎他那張臉。
本來就是靠著這一張臉引誘小妹子的,怎麼能夠讓別人隨隨便便地拿臉來罵自己?
但這時候卻是不適合打架,我正準備阻止他們,紀乾樓忽而停下了動作,那折扇也已經擋在了男人的脖頸處。
即便如此,男人還是不肯屈服:“你們別多管閑事!”
若不是我要過了這扇門去給陸臨找落神丹,我才懶得去管這些事情!我哼了一聲,想要狠狠地教訓這男人一頓,紀乾樓就已經出手了。
他怎麼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一般?
可那男人根本不吃這套,就算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他還是照樣粗暴地將顏娘纖細的胳膊扯了過去,不由分說就拉著她離開了。
隔著不遠的距離,我看清了顏娘眼中的渴望與希冀。
“她跟你說了什麼?”
紀乾樓“嘩”的一下收起折扇,將手掌攤開放在眼前,似乎還在回味方才顏娘指尖的味道。
最初他的目光是溫暖的,可漸漸地像是從初夏直接步入冬季,那種冰冷漠然,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都非常嚴肅。
“怎麼了?”
“顏娘與暗庭在冬季相識,可那時候顏娘已經與現在的夫君趙籍訂下了婚約,兩人定於次年三月成婚……”
顏娘猶記得,那個冬季有著茫茫大雪,被困於深閨的她隻能靠著一柄琵琶彈奏著心事。世人皆知顏娘是貌美傾天下,亦是有名的才女,可她的心事從來沒有人知曉。
沒見過夫君的模樣,隻知道他是縣官的長子,父母之願不過是身為女兒的她能夠衣食無憂罷了。
那時候的她不懂什麼是情愛,隻想訂下了婚約便傾心相嫁,安分守己地做著那個人的小妻子,煮茶望月,不在話下。
暗庭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到了她的琵琶聲,純粹如同山野裏那不含任何雜質的涓涓泉水。那聲音令他駐足而望,可惜隔著一堵高牆,他無法一堵美人的絕世容顏。
曲調宛若流水一般進入了他的心底,讓他忍不住取了一片梨樹葉跟著那琵琶聲婉轉相和。
才子佳人的故事,向來是這樣開頭。
後來,顏娘知道他是一個修仙者,每天的生活就是東奔西走。從一座城到一座城,從日出到日落,便是他簡單明了的一生。
顏娘說:“即便天涯海角,你所在之地,便是我心所向。”
那時候的她,是真的想要拋卻了紅塵隨他浪跡天涯。
兩個人如同知音一般,她在他的跟前不再是那個頗負盛名的才女,不過是一個小姑娘,一個小小的,能夠隨意撒嬌的小姑娘,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姑娘。
他們的時光是那麼美好,像是冬日裏散碎的陽光,也短暫的很。
春天在微寒之中來臨,眼見三月婚期將近,暗庭決心帶著顏娘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