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城外疫民(二)

汴京城牆之外,有不到百的疫民,官兵看守,圍在一處。

這裏的情況十分的不容樂觀。

且看環境,青天白日的暴露之下,隨便搭起的幾處草棚。既不能很好的遮風,也不能避雨,甚至於十數人擠在一處蜷縮,蹲踞。

風要是稍微大些,那些草就該飛走了。

況且這裏距離汴京範圍還有小段的路程,前後了無人煙,挨近樹林,蛇蟲鼠蟻居多。

宋頤蘅一見這場麵,頓時心裏一片酸楚。

那大鍋之中沸騰的也不知是何物,聞著便作嘔不止,卻是他們唯一的糧食。

再走近些,隻見疫民們有老有少,大到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小到才會牙牙學語的孩童。

剛跨了一步,便被李伏拉住。

且聽那趙捕頭道:“既然宋遠大夫接下了此番重任,我便代表他們多謝幾位。即日起,七日之內若是能治好疫民,我便向大人稟告此消息,給你們邀功。

倘若疫情不變或是反增,你們就要陪著他們一起在這就地正法。”

趙捕頭的話突變陰森,令人難以捉摸。

這治好和治不好之間,怎麼天差地別到如此地步?

宋頤蘅還來不及細細思量,李伏便短短的笑了:“捕頭大人,在善世堂的時候,您可沒有這麼說過。”

趙捕頭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看了看在他眼裏如同螻蟻的疫民。“我沒說麼?那可能是我忘了,現在補上,不行麼?”

轉而狠狠的瞪了李伏一眼,惹得李伏難以忍受,欲上前動手。

幸得宋遠沉穩鎮靜,喝退了李伏,轉而方言:“捕頭大人,既然如此,老夫記住了,務必在七日之內,治好所有疫民。”

趙捕頭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立馬開懷大笑:“好!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人!來人,放他們進去!”

宋頤蘅第一個應聲抬腳就往裏麵去,卻被李伏死死扣住。聽宋遠又言:“捕頭大人,這裏留下老夫和伏兒即可,頤蘅她得回去和老二一起配藥,不必和我們一同入內。”

宋頤蘅一聽便不能同意,兵書有雲,知己知彼,方百戰不殆。連何種病情,瘟疫的源頭是何物所致,每一位病人是如何的程度了,她一無所知的話,如何配的了藥?

師傅不會不知,莫非另有隱情?宋頤蘅這麼一想,便克製了情緒。

見趙捕頭沒有要阻攔的意思,宋頤蘅便道:“那,師傅,我要不進去看看再回去想辦法配藥?”

宋遠並沒有著急回答,和李伏同時以布蒙麵遮住口鼻。

“你且回去翻翻為師的書籍,做些準備。明日一早來此,為師再教你怎麼做。”

宋遠偕同李伏就在宋頤蘅一無所知,什麼都沒有弄明白的情況,毅然入了疫民之中。

宋頤蘅還想說些什麼,被方清攔下:“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邊趙捕頭早就走了,好似洋洋得意一般。

圍得範圍很廣,故而距離這麼遠,看不太清疫民的情況,宋頤蘅隻得放棄。

“方大哥,你說,此次疫情,師傅他有把握麼?”宋頤蘅在善世堂待了十五年,很少聽到汴京周邊爆發瘟疫的。

方清也並不了解,隻是提及“瘟疫”二字,無不是避之為快。

“既然宋大夫都答應下來,想必還是有些把握的。頤蘅,你莫要自亂陣腳,這樣幫不了你師傅。”方清也不會說些委婉的話,隻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宋頤蘅“嗯”了一聲,繼而沉默了。

方清也不知如何開導,但想到玄武那個陌生男子,便起了另一個話題:“頤蘅,那玄武是何來曆你可知曉?”

宋頤蘅聽他如此提及,倒是好奇:“方大哥,你怎麼對玄武大哥如此好奇呢?”

方清尷尬的笑了笑,撓頭道:“也不是,就是,他一個外來的陌生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你們善世堂呢?我怕他另有企圖,所以……”

宋頤蘅聞言竊喜:“那倒不會,他現在是在我們善世堂幫忙罷了,方大哥,謝謝你記掛我們。”

宋頤蘅很快從這個話題之中跳出,替師傅、師兄和疫民們擔憂。

方清見她仍是愁眉不展,便隻好不再打擾。

送到了善世堂的門前,就告辭了。“頤蘅,明日一早我會來這裏接你,把你送過去。”

宋頤蘅莞爾一笑,一手拍在他肩上:“好,多謝你的照顧,方大哥,明日見。”

方清已經習慣她的這個動作,笑了笑:“那,明日見。”目送了方清的離去,宋頤蘅才回了善世堂之中。

一入內,何蘇便拉著她問東問西。

“怎麼樣?情況嚴重麼?疫民多麼?師傅和師兄呢?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他們呢?”何蘇這次說話不僅利索,而且語速驚人,問的宋頤蘅是一愣一愣,沒仔細考慮的清答案。

“你說話啊?”何蘇心急如焚,不想宋頤蘅卻呆住了似的。

宋頤蘅回過神,一拍何蘇的肩膀:“二師兄,你再說一遍。”

何蘇吃痛的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地方,連忙放慢語速,重新問道:“疫情嚴重麼?”最終挑了個最關心的問題開口。

宋頤蘅連聲哀歎:“我也不知,沒進去,也進不去。就看見了約摸不到百的疫民被圍在城外暫住,官兵看守甚是嚴格。

不過師傅和師兄被留下了,命我回來,和你一起製藥。”

何蘇一聽急了,留下師傅和師兄,所為何?“那,那……”何蘇也不知該問些什麼了,支吾起來。

宋頤蘅接過話道:“明日一早我就去探望他們,不必擔心。

不過,趙捕頭甚是欺人,命師傅七日之內治好疫民,控製疫情,否則就要師傅他們一起同疫民被就地正法。”

說到這裏,宋頤蘅是又氣又惱。

瘟疫豈是說能治好就可以治好的?治得好他就搶功,治不好憑什麼要無辜的人喪命?

何蘇越想也越氣,罵道:“這幫走狗,指不定是要我們入彀呢!”

宋頤蘅又是一愣:“什麼意思?誰會用疫民的性命給我們設下如此毒計?”

何蘇怨艾一聲:“師妹,這趙姓捕頭就是個新來的,聽說也是買來的職位。和那個明濟堂不清不楚,來往過甚。

明濟堂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雖都是行醫的同行,可出過的事,前前後後你也看在眼裏。

要不是京城有人給他們撐腰,他們豈敢如此囂張?”

宋頤蘅聽著聽著便覺得毛骨悚然。依稀記得,明濟堂雖出過幾次事故,但她以為不過是意外罷了。

宋頤蘅以為,一切明濟堂對善世堂的舉動都是因為同行的競爭,雖不是完全的良性,到底不會波及人命。

然而這一切,都是師傅、師兄掩蓋之下的明濟堂。

何蘇頓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掩口。

宋頤蘅倒也沒有多想,恍惚之間又想起瘟疫的事情:“罷了,不討論了,師兄,我們去準備準備用物,隻怕接下來幾日都不能安心了。”

何蘇長舒了一口氣,道:“好。”

直到燈火闌珊,忙到很晚,他們才去休息。

“主人。”箬巫的一聲呼喚,使得玄武從窗前退回屋內。

玄武看了她兩眼,繼而走回床邊坐下。

“主人,您站了那麼久,不累麼?”箬巫有些心疼,不過是一個和謝芳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罷了,值得主人如此麼?

就連逝去的麒瑤,都沒有這般的待遇呢。

玄武冷了冷臉,依舊不作答。

箬巫自知不能繼續問下去了,便止了口。

汴京城的夜晚,也是一樣的寂靜,帶著一絲的不安分。

第二日時,已經查明了他們此次瘟疫的源頭是鼠患。對他們的嘔吐物和身上換下的衣物,統統予以掩埋、焚燒的處理方式。

並對周圍做了相應的備防行動,未雨綢繆。

第三日時,善世堂已研究出了治療此次瘟疫第一套的藥方,玄武為避免麻煩重重,度了一絲神力入內。

即便是失敗的藥,加上玄武的神力,也會痊愈。這樣不僅造就了善世堂的名譽,更加會令宋頤蘅減輕負擔。

玄武對宋頤蘅這樣的體貼,不由得令箬巫嫉妒不已。

果不其然,吃下這批藥的疫民,疫情不僅得到了控製,臉色也逐漸好轉,很多人慢慢恢複了體力。

第六日時,很多原本就身強體健的少年中年者,已經逐步恢複到原來的模樣,可以幫忙照顧其他病者。

第六日晚,基本控製的疫情下,宋遠、李伏獲準離開那裏,暫時可以回善世堂。

然而第七日一早,情況發生驟然的改變。

一夜之間,所有疫民全部死亡。

據傳,是因為吃了善世堂試行的藥,紛紛不試而導致死亡。

然而不論是善世堂中人,還是玄武,皆是震驚。

前者是因深諳藥理,即便那藥方不可行,也不可能導致全部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暴斃。更何況那些藥還起了作用。

當善世堂的人跑到那裏,卻被府衙的人攔在外麵,不得入內幹擾。

玄武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也親自前往。就算他們的藥是錯的,能吃死人,加了他的神力也絕對不可能還存有毒性。

如此說來,那些人絕對不是被毒死的。

親臨現場,也被攔在外麵,隻得神識入內一探究竟。

屍體遍野,橫在那裏。官兵們根本無心檢查,隻在那裏閑聊樂談。

所有的屍體都是麵色如常,身上沒有其他多餘的傷口。再向內查,頸部都是無一例外的被外力導致折斷,內失血斷氣所致。

有些地方甚至還有十分明顯的打鬥痕跡。

玄武冷笑,這還不是明擺著麼?個個都是被活生生扭斷脖子死的,怎麼能如此栽贓嫁禍給他們善世堂的大夫?

玄武收回神識,冷冷的瞧著這些所謂身著官衣的巡捕,人麵獸心,不過如此。

“放開!放開!”宋頤蘅最是激動,不相信他們的藥會害死那些遊民,不相信他們無一生還,不相信!

方清生怕別人傷著她,自己拘著:“頤蘅,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們真的全都死了……”

宋頤蘅聞言不禁一行熱淚順流而下,怎麼可以,隻差今日一日,隻差一日便可以重新生活,重新來過啊!

這些都是有家庭有希望的人們啊!為什麼會一夕之間天翻地覆的丟了性命?

有時候,脆弱的不僅僅是心,也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