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三日。
自從安辰宇表明心跡之後,芳筱雖心中有所保留,但基本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朋友之誼。
盡管情愛之事不成,又何必影響了以往的關係,故而不變。
玄武也不曾因此事而與芳筱之間有所詢問與質疑,仍是一副平平淡淡之舉,雖冷漠,卻似有情。
玄武上神的形象略微嚴肅了些,不苟言笑,可又不完全是。
但距離保持的很好,遂芳筱並不擔心玄武會強迫於自己,還會一同約好時間,去探望安辰宇。
其實芳筱並不能理解,玄武聽到了安辰宇那番話難道沒有什麼別的想法麼?
是她過於狹隘,還是玄武真的心胸如此寬闊?
亦或是,神之間,和凡人的差距,就是如此?
“他恢複的很好,想必很快就要和你告別了。”玄武在路上不常說話,但隻要開口了,就該是預言般。
玄武形態翩然,墨黑的長衫極為瀟灑,迎風而動。
若說他不算是那俊俏倜儻的君子,實在是有眼無珠。可芳筱眼下,是看不見這麼一幕。
側著的俊美臉龐,傲然於世的漠然視角,微微於細的呼與吸之間,仿佛將整個天地都囊括心間,平平淡淡。
但芳筱並不注意,思前想後,的確,離安辰寧獨自而去時已有幾日。“離別是我們凡人總要經曆的事情,離別,是為了更好珍惜現在。”
離別是一曲殤歌,九轉回腸,時而高亢,時而惆悵。
離別不代表絕別,不是永遠都不會相見。
“是凡人,就會如此。每百年一個輪回,前世遺忘,今生重蹈覆轍,事事不過如此。”玄武的語氣,雖是稀鬆平常,可對於芳筱而言,這是悲傷的一件事情。
人,總有消失的那一日。
或許是一場來不及躲避的意外,或許是一次措手不及的瘟疫,或許是人到老年,百年而歸。
如果有輪回,就要回歸靈魂,去往地府投胎轉世,重新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下去,陌生,而又不能抗拒。
孟婆湯下,沒了前世的記憶,該是多麼可怕。忘卻了今生最愛的人,爹、娘、楚陵,還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和對她極好的神們。
明明是刻骨銘心的記憶,深入心的相思,怎麼能說忘就忘了?
她不想忘記,絕對不可以。
“所以啊,你們很好,能活很久,能把不想忘記的事情,統統記住,想忘記的事情便會慢慢淡忘了。雖有離別,但至少還能繼續守護。”芳筱一時感慨,不曾考慮這話背後,好像暗含了什麼意思。
玄武聽來,又是另一種意味深長。神很好麼?
“你也想永生不滅麼?”嚐試一問,認真看去。
芳筱一愣,“啊”了一聲。將才所言其實不是羨慕,僅是無意的一句。“玄武公子,不死不滅,也未必是件好事,對否?”
回歸正路,並不糾纏在這個問題。
玄武自知無趣,便不再問了。
到了胡大夫那裏,果不其然,安辰宇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隨時離開,隻是還在翹首等待芳筱前來罷了。
“芳筱,這多日承蒙你們照顧,實在有愧。
如今,我要去尋我兄長,故而不能再作停留,便要離去。”安辰宇換上了一身道袍,蔚藍色的袍子,比純白的可親多了。
果然是神情和語態的問題,同樣是一身道袍,安辰宇穿來如此平易近人,心靜如止水。
一笑一嫣然,陽剛之氣,柔情多徐而來,緩緩視之,令人欲罷不能。
至於安辰寧,芳筱甚至是不願意回憶了。
隻是忽而腦海中閃現一個畫麵,那日安辰寧一身魅紫而去的背影,很美,很妖。那是為何?
聽聞仙有墮仙之說,墮仙成魔,難不成神也有墮神,成了更厲害的魔?
一閃而過:“阿宇,你可有什麼方向好去?”如果毫無頭緒,就這樣出去,不也是浪費時間?得不償失豈不可惜。
安辰宇點了點頭:“自然是有的,我先回一趟舊址,如果不再,也有地方要去仔細看看”
玄武向前一步:“看來你穿這個就是為了讓人有印象是麼?不過很奇怪,他怎麼會喜歡這樣的衣服?”
雖是好奇,不過更多的恐怕是不屑。
安辰宇聽出了這個意思,故而,一笑掩之:“我也不知,隻是哥哥看見之後,愛之,不願舍棄。我問過,但沒有得到答複。”
玄武並不多問,沒什麼必要。
芳筱拿了些銀錢過來:“你帶著些,路上也許有用。你走的急,我倒是什麼都沒有準備,還望你一路平安,早日和他相聚。”
拿過芳筱的東西,安辰宇一時半會沒有回聲。
“謝謝你,此番去了,也不知何時會回,但願來日方長,還有重聚之時。
對於安辰宇,你不必記掛,如果以後忘了,實屬尋常。
你心中既有謙謙君子,隻願你們長長久久,不負有心人。”
安辰宇的道別,台麵上看來,極是倉促。可話中的含義,卻不是一時的祝願。他不像是求而不得的無奈和懊悔,也沒有不能如願以償的不甘。
隻如無波無瀾的湖麵,甚是安寧。
“好,我記下了。”芳筱此刻竟無法再去說些別的,對於一個隻是簡簡單單隻是喜歡自己的神而言,沒有承諾,沒有要求,僅此而已。
人生有時就是這般,迎來了很多的人,也送走了許多的人。
來來往往,我們的著眼點卻隻會關注在停留最久的那個人身上,因為安定,因為有歸屬感。
送了安辰宇出鎮後,芳筱怎麼都忘卻不了那背影,瀟灑,自若。來時匆匆,病容行態不驅。離時匆匆,未帶一絲猶豫。
如果灑脫的姿態能夠貫穿一生,那遺憾,是否會少了很多?
玄武尚來不及安慰芳筱,鵲兒就找了過來。
“小姐,小姐。”鵲兒的模樣甚是焦急,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
收起離別時的感傷,芳筱接著便問:“何事如此驚慌?”如果不是大事,豈會如此緊急?鵲兒可不是什麼無知的丫鬟。
鵲兒有些為難,並非因為玄武,半晌方回:“小姐,仲公子找你,好像,好像是明日就要離開遙安,往洛陽去了。此時人在寒月亭等你呢。”
芳筱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為他能夠前往洛陽而樂,還是為了離開遙安這短暫的離別而悲呢?片刻開口:“玄武公子,告辭。”拉上鵲兒,即刻前往寒月亭。
寒月亭,有意境的地方。好似就是他們相會的場所,相聚,相離。可玄武記得,有那麼一次,親眼看見她在那裏哭泣,哭的肝腸寸斷,令人心痛。
難道,凡人之間的感情,還會使人傷心落淚?難道情感不是會令人愉悅的麼?就像他一看見芳筱,內心所及之處無不心如止水,平平安然,時而波瀾而起,隻是跌宕著那喜愛。
隻得看著她匆匆忙忙離去的背影,卻不可以不尊重她的跟過去了。因為芳筱說過……
“楚陵!”一到寒月亭,芳筱深情的呼喚著,除了呼喚,她仿佛也不知開口要說些什麼。
仲楚陵一身單薄的站在那裏,見她來了才走了過去。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事出突然,我也不能提前告知,令你心憂了。”仲楚陵牽過她的手,勉強笑了笑。
這幾日都在為了安辰宇以及白芍婷奔波來去,便將已經和好的仲楚陵放至一邊,於心不安:“是我沒能及時關注到,忘了即將展開。
不知你此去用度可夠,還需要我為你準備什麼?”芳筱心疼,他好像又瘦了一圈,不過才幾日未見啊。
仲楚陵並沒有多想什麼,但還是婉拒了:“不必了,爹娘為我準備的差不多了,不必為我煩心。我隻是此去憂心於你,不知你能否好好照顧自己,不知你在這裏過得是否安好?”仲楚陵將她擁入懷中,字字如同糖糕,甜又蜜。
“你去洛陽,我也甚是擔憂。相距甚遠,人脈卻又不全,全憑你一人獨處,行程如此,叫我如何不憂慮,不掛心?”芳筱抬首看去,仲楚陵可是一介文弱儒生,識文斷字不難,找路也不難,可萬一遇上些麻煩事,那可該如何是好?
相距千裏之外,她如何能幫襯呢?
仲楚陵一麵安撫,一麵也是不舍懷中美人:“筱兒放心,我快去快回,會時常寫信與你,報個平安。
筱兒,此去時日也不會很長,但願……”一句未盡,隻是笑著。
芳筱好奇,離了懷中看他:“但願什麼?”
仲楚陵輕輕湊向芳筱的臉,一唇印在她的額上:“但願我離去回來時,我的筱兒能變成我的妻。”
是承諾,是期盼,是濃濃的愛意。
芳筱瞬時紅了臉,低眉不語,依偎在他懷中,享受此刻的安寧。
緋紅的臉頰甚是好看,卻不知,羞澀的女子,最為動人。
“筱兒是楚陵的筱兒,也會是楚陵的妻,我定會努力實現這個願望,為了筱兒,為了楚陵。”仲楚陵緊緊的抱住芳筱,不願意失去的心情,再不難體會。
芳筱從不明白,是何改變了他,但知,也許就是這份期待。
為了彼此,為了彼此的未來,為了能夠更好的,在遙安生存。
芳筱並沒有直接回應什麼,隻在心上默默說著:楚陵,隻願這一日能早些到來。
回府後的夜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第一次和楚陵相隔這麼遠,難免擔憂過甚。
一時怕,他在外麵受人欺淩,一時卻又想起他的承諾,甜甜蜜蜜的。
反複無常了許久的心情,總算在深夜安然。
不過仲楚陵此去,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去送。隻能早早等在鎮城門附近,目送他離開。
馬車停在路邊,隻等仲楚陵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