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芳筱的心裏是亂糟糟的,仍然未定。
那日被巨蟒嚇到的恐懼都比不了玄武的表白心意。他可是至高無上的神仙,怎麼會喜歡自己一介凡人?
恰逢鵲兒不在身邊,即使再多的憂愁也能掩藏的很好,不被他人發覺。這幾日,甚至夢裏都能夢見他,斬斷妖魔,揮灑自如,英雄的形象深深烙印在回憶裏麵,難以忘卻。
拚了命搖頭,試圖去了這些不好的想象。
“謝姑娘這是?”走在街上閑逛,這怪異的舉動,果然引起了別人的注意,隻是開口之人的聲音,並不是一般人。
抬眼看去,果然是他。“安公子,這麼巧?”安辰宇的臉色又變差了,難道他的兄長沒有好好照料他?
“好遠之前就見姑娘一人走在街上,身邊竟連個丫鬟都沒有,一時擔心,這才跟了過來。
不過剛才姑娘那是怎麼了?”安辰宇最是溫和了,即使現在是寒冬臘月,隻要和他聊天,必然如沐春風,溫暖舒適極了。
眼下同樣有此感覺:“公子多慮,隻是有些事情想不通透罷了,不值一提。”
安辰宇輕輕笑著,和她並肩而行。“聽聞下月初,尹家和白家便要舉行婚事,你的煩惱不是應該解決了嗎?”
芳筱短短歎著氣,可不是嗎,好不容易擺平了此事,結果又出來一遭……“人的煩惱總是無窮無盡的,哪裏有完全消除時候?
隻怕,年幼無知的時候,最為灑脫,最是無慮無愁。”芳筱記得,曾詢問了玄武,安氏兄弟究竟是什麼身份。那時她誤以為他們都是修仙之人,方才有那麼大的本領,來去自如。
可如今得知了玄武的身份,那麼安氏兄弟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起安辰寧和玄武的初遇,那氣勢,隻能是因為他們都是神的緣故了,不然憑一個凡人,怎麼可能對付得了神仙?
“人的煩惱?”安辰宇也不是非常能夠明白這是什麼的含義,隻是大概知曉,凡人的煩惱的確多的無可計數。
“是啊,我們人。安公子,你和你的兄長都不是凡人對否?”芳筱和他走到了街道的盡頭,小聲問著。
安辰宇啞然,自己做了什麼,竟然暴露了身份?“是。”一個字說出來的時候,費了極大的力氣,不知芳筱會不會責怪自己隱瞞了身份,欺騙於她?
芳筱遲疑了很久,又和他走向另一條街道上:“果然是這樣。你們都是神,怎麼都會來了我們凡間呢?”芳筱低首自言自語道。
安辰宇不經意一瞥過去,再度愣在原地。
還記得七月初五那日,全鎮沸騰,充盈著無比的喜氣和歡樂,隻因為那是謝夫人林瑾的生辰到來。
郊外的場子早已擺好,人員皆齊。
他們兄弟也是得了消息趕了過去,幸而沒有錯過最美的刹那。
圍在中央的台子上,她一襲輕盈的紫裙,曼妙的舞姿起伏連綿,應著琴音時而歡喜,時而惆悵。
高昂時,舞步輕快婉轉有餘;壓抑時,琴音沉悶不得誌,舞態似抑鬱寡歡,帶動場下的人,紛紛感慨往事。
百轉千回,柔腸寸斷,一琴一舞,從開心到憂愁再過度於參透世事的安然,從平平無波瀾到風起雲湧再回歸於平和。
奏的是琴曲,抑揚頓挫。
舞的是新舞,一飽眼福。
結合在了一處,何嚐不是演繹了一處人生,一段再普通不過的人生之路?
情醉人,迷不悟,九重天,花滿路。
最是相逢最恨語。
一個恍惚,芳筱已停下,極為好奇的看著:“公子可是不舒服了?”芳筱說了幾個問題,安辰宇卻毫無反應,一看,眼神呆滯,不知是在回憶什麼,還是遇到了什麼難事,這樣糾結?
安辰宇自覺失態,連連致歉:“一時走了神,芳筱姑娘海涵。”
芳筱掩笑,這模樣倒是可愛的很。雖是厲害,但到底身處了凡間,想必也有了凡人的煩惱。“如果公子也有煩心之事,不妨告訴芳筱。芳筱雖不能排憂解難,但至少也想盡一份綿薄之力,報答公子等相助之恩。”
安辰宇微微上揚的嘴角,將病容去了幾分:“確有遺憾,因為遺憾,而煩心。”
芳筱揣測,能讓安辰宇公子煩心的事情,又有遺憾存在,自然是那鳳凰姑娘一事。
與鳳凰姑娘有關的話,芳筱忽而記起,好似從安辰宇公子的敘述中,與現實有所差距。
加上他們是神的身份,就絕對不可能犯認錯人這樣簡單的錯誤。那麼所為何?
難道,輪回之說,是真?
“芳筱姑娘總是這樣溫婉,處處替他人著想。我記得,凡人眼裏,總覺得神、仙,都是萬能的存在,無所不能,所向披靡。可是我知道,芳筱姑娘不是這樣膚淺的。”
安辰宇是心有慰藉,其實人也好,神也罷,都一樣,都會有束手無策的時候,都會有做錯決定並為此付出一生代價的時候。
都是軟弱的,都不是無敵的存在。
這些話,都是鳳凰曾經說過的。
“每個人心裏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神靈庇佑,不過是一個安慰罷了。
隻要心裏有神的存在,便將希望寄予神靈,企圖安心,企圖活的更好。
我記得,有一年,從別的地方流竄來了許多行跡不良之人,假冒神靈之名,騙了我們當地好多人家。直到出了人命,方才醒悟。
那些人家本來就是窮苦的很,遭受那樣的打擊之後,更是一貧如洗,險些不能活下去了。”芳筱提及此事,心裏便一陣的酸楚,那些人都不是貪圖富貴的投機取巧之人,信奉神靈,卻被騙的如此下場,實在可憐。
“那後來呢?”安辰宇接著問道。
芳筱平複著心情,繼續敘述:“後來,我娘請來奉安寺的大師,講經解惑,安了民心,向善所從。施了他們被騙的銀錢,這才度過此事。”
芳筱記得,那是她還小的時候,也是因為那樣的經曆她才知道,向善,會給多少人帶來福音。
“你秉承了你母親的善心,實在讓人羨慕。”安辰宇忽而感慨著,從一出生,他就不知道父母是誰,除了相依為命的哥哥,什麼親人都沒有。
當然,哥哥也不知道,但他卻不想知道。
“對了,神靈既然真的存在,那麼……”芳筱的下一個問題,隻起了一半,便被安辰宇打斷。
“噓……”做了個禁聲的動作,“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否。”安辰宇不喜歡討論這些虛無的事情,喜歡這人間,有情有義,五彩斑斕的人間。
倘若當年有幸,鳳凰也來了這裏,想必是流連忘返,會愛上這裏的。
“那安公子的煩惱究竟是,和身為神,卻也有無能為力之事的遺憾麼?”芳筱並不追問之前的話題,繼續向前行著。
安辰宇微微一歎,輕輕咳著,好一會才緩過來:“咳咳……無能為力,是的,的確無能為力。”
芳筱見他實在體弱,不免憂心:“安公子既非凡人,此舊疾如何來的?難不成神也會生病?”
安辰宇忍不住,連咳帶喘的笑了,好久方定。“芳筱姑娘必然對未知的事情感興趣,我不妨多說一些。”
找了個地方,坐下歇著:“我和哥哥是蛇身的神,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還是共用一個身子的時候,彼此修煉彼此的,互不幹擾,也沒有出現過我現在這樣的情況。
那段日子過得極為漫長,隻因我們生來是妖身,要想擺脫一個身體的束縛,就要修煉成神,方可變成如今你所見到的這樣,分為兩個身軀。
可是就在我們仍然是修煉的階段時,遇見了她,小鳳凰。
第一眼看見時,我就有種強烈的願望,我不希望以這樣的狀態去麵對她,我想提前和哥哥的一個身體分成兩個。
本以為,借用神物成功了,可後來,我的身體就變成如今的模樣了,外表看起來雖和哥哥毫無區別,卻總是無緣無故就產生劇烈的疼痛,還會波及連累哥哥。”
安辰宇的這些回憶,盡管十分的荒謬,可芳筱知道,那都是他們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親自走過來的回憶。
甚至可能因為不斷的向前走,模糊了過往,迷失了現在。
“看起來,小鳳凰姑娘在你的心裏的確十分重要。
那麼你的這個病,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雙生的兄弟,因為弟弟的痛楚也會傳給哥哥,想必安辰寧也好不到哪去,可看他的樣子,卻是十分的疼愛弟弟,一句怨言都沒有。雖然為人不怎麼樣,可身為哥哥,他很稱職。
“還能如何?走一日算一日,但凡哪一日不會連累哥哥,我就徹底安心了。”安辰宇無奈的笑著,好像從很久之前,他就是哥哥的負累,總是拖累哥哥了。
“何必如此消極?你們可不是凡人。
既然是神,就該想盡一切辦法去治,不是說神仙的職責就是守衛天地安寧麼?
你若總是活在回憶裏麵,揪著小鳳凰姑娘的回憶不放,對於現在,並沒有什麼益處。”芳筱極力安慰著。如果安辰宇都需要來凡間尋找,恐怕小鳳凰姑娘早就過世了。與其痛苦的懷念,倒不如好好麵對現在,重新找一個目標,好好的活著。
“可我不想忘記她。”安辰宇的酸楚流露了心裏,看著芳筱的時候,就不斷浮現小鳳凰的畫麵,可那畫麵最近總是越來越模糊,他害怕有一日,他連芳筱都看不見的時候,徹底把鳳凰的模樣忘記了。
“怎麼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放下不等於忘記,不等於拋棄。你可以好好把鳳凰姑娘放在心底,記掛著。偶爾閑暇,回味你們的過去,如同昨夕之事,不會輕易淡忘。
相反時時牽掛記念,隻怕有一日她在你麵前,你都忘記了她是什麼模樣。因你始終記住的都是從前的那個她……”芳筱一番言論突然戛然而止,繞來繞去,她隻是希望安辰宇能夠放下執念罷了。
可看安辰宇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便知,將才那些話恐怕都白說了。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