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最近龍體可好？”禦書房裏，完顏傲嘴角帶笑的看著上麵那個身著明黃色的男人，目光裏帶了一絲讓人琢磨不透的光。
輕輕咳嗽一聲，完顏朝遠撐著蘇七的手站了起來，走下去，看著眼前的完顏傲，點了點頭。
這個孩子，算是自從出了那件事情後，第一次出現在皇宮裏。
“父皇挺好的，傲兒你身子如何了？”完顏朝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完顏傲，反問道。
他倒是沒有想到今日突然這個孩子會出現在皇宮裏隻為了問自己的身子好不好。
“父皇，兒臣看今日秋高氣爽，不若咱們出去走走吧。”嘴角彎了彎，完顏傲看著完顏朝遠道。
那幾乎近於低喃的話，讓完顏朝遠的心裏不禁微微顫動了一下。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孩子同自己這麼說話了，似乎從那個女子死了就沒有用這樣的語氣了。
“好。”龍目裏似乎閃過了一絲亮色，完顏朝遠頷了頷首。
蘇七一愣，詫異的看了完顏朝遠一眼，有些不讚同的搖了搖頭，“陛下……”
這個外麵，天曉得有多麼亂，而殿下說的出去走走，肯定就不是在皇宮裏麵逛逛。
“好了，伺候朕更衣，換一身平常百姓的衣裳去。”轉頭看了蘇七一眼，完顏朝遠的目光裏滿是威嚴。
待得落在完顏傲的身上時，又是輕笑一聲，讚許的點了點頭。
這個孩子，指定是已經想好了，故而才特意穿了一身平常的衣裳，隻是他倒是剛剛才看出來。
抬起頭看了一眼外麵的天，完顏朝遠點了點頭，確實今日的日子不錯，值得出去走一走。
“父皇慢些。”上馬車時，完顏傲恭敬恭順的讓完顏朝遠上去，完顏朝遠偏頭一笑，倒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場麵。
“殿下請上。”蘇七看著眼前這個搶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的四殿下，眨了眨眼睛，最終隻能夠說出這句話。
罷了，橫豎左右他也安排了人，該不會出事兒的。
將心裏的擔憂情緒壓下去，蘇七揮了揮手，意識馬車夫緩慢前行。
馬車徐徐的駛出皇宮，朝著郊外走去，馬車上兩個人倒是相顧無言。
許久，終究是完顏傲挑開了窗子，目光在外看了一會兒，轉過頭道:“父皇還記得往日裏曾經教會過兒臣一句詩嗎？”
“什麼詩？”完顏朝遠先是一愣，繼而搖頭無奈的笑了笑，“父皇如今越發的年紀大了，記不得了。”
若是往日裏，完顏朝遠這句話一說出來，便是能夠得到一大堆的陛下龍體康健，尚無老態。
隻是今日，或許是兩個人都出了宮，換了衣裳，心裏也跟著少了一點兒顧及。
完顏傲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目光裏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深色，“父皇不記得了無事，兒臣記得就好了。”
頓了一下，再道:“兒臣記得父皇曾經說過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用此來告誡兒臣莫要學古人秋日傷情。”
說完後，完顏傲輕聲一笑，目光看著完顏朝遠，似乎帶上了許久未見的孺慕之情。
“這句話……”眼神恍惚了一下，完顏朝遠笑著點了點頭，“你一說，父皇便是想起來了，隻是可不僅僅是告誡你們不要悲春傷秋。”
話說道這兒，點到為止。
完顏傲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不置可否。
“好了，就在這兒吧。”目光在外麵一晃而過，完顏朝遠拍了拍手道。
蘇七聽了，手臂一揮，馬車停下。
打開簾子看了一眼，完顏傲瞳孔猛地一縮，這兒！
“傲兒，下來。”待得落在地麵後，完顏朝遠轉身看著完顏傲，已經布上了皺紋的臉上似乎又多了幾道。
嘴角動了動，垂下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冷芒，完顏傲一躍跳下馬車。
隻是這個動作，卻讓他又咳嗽了起來。
完顏朝遠聽了，臉色瞬間一變，轉身過去，焦急道:“怎麼？傲兒身子還沒有好全？”
“無事。”喘了一口氣，完顏傲的臉色都蒼白了一分，“讓父皇擔憂了，隻是剛剛下馬車，兒臣吃了一口風導致。”
目光在完顏傲的臉上徘徊了一陣，似乎想要看出什麼破綻，最終完顏朝遠隻能夠在心裏歎息一聲。
這個孩子，是真的長大了。
讓他都琢磨不透了。
輕輕的點了點頭，意識蘇七去將馬車裏披風拿來，完顏朝遠轉頭去看這一片的風光。
京師西郊，最是春日踏青，秋日登高的好去處。
有春日之遊西郊，雖離京師不遠，但卻讓人仿若遠離喧鬧，生機盎然之感。
若是秋日之登高，便有望峰息心，氣衝雲霄之狀，讓人少去幾分秋日裏的悲戚。
然而……這些都不是今日完顏朝遠讓人過來這兒的目的。
隻因為這兒是西郊，因為那個人在這兒沒的，這個孩子因此有一個月有餘沒有進宮拜見自己才如此。
這個孩子怎麼可能不去追查這件事情？
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倒是這點，他無可奈何，這個孩子隨了他的性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不到黃河心不死。
便是自己怎麼讓人防備，終究還是露出了一些馬腳。
如今，完顏朝遠更想知道，這個孩子究竟對這件事情有什麼想法。
蘇七走過來，伸手要給完顏朝遠係上。
挑了挑眉，完顏朝遠搖了搖頭，伸手將其接了過來，轉身走到完顏傲的身前。
看著這個已經高出自己一點兒的兒子，完顏朝遠微微一笑，目光裏閃過一絲笑容，將披風給他係了起來。
“天涼，莫要吹了風，不然該讓你母後傷心了。”將披風給他係上，又拍了拍完顏傲的肩頭，將那一點兒褶皺給撫平。
父子兩的動作落在一旁的蘇七眸子裏，幾乎讓他瞪大了眸子，過了好半晌，才艱難的別過頭，抹了一把潤濕的眼角。
陛下已經有多久沒有和皇子們這般的親昵過了，如今看得他當真是心有戚戚然。
“父皇如此，若是讓母後知曉孩兒讓你將披風取了下來，恐怕是責怪兒臣不懂事了。”輕歎了一口氣，完顏傲垂下眸子道，目光裏帶上了幾分琢磨不透的光。
“四兒，有多久你沒有和父皇單獨待過了。”聽到完顏傲這麼說，完顏朝遠淡淡一笑，並不回應，反而感慨了一聲問道。
“兒臣也不記得了。”的確是很久了，久到他記得似乎從未有過。
“罷了。”無奈的搖了搖頭，完顏朝遠沒有絲毫驚訝完顏傲的回答，最後反而笑了笑。
“傲兒，這個地方……讓你很痛苦罷。”許久，完顏朝遠目光落在遠處，聲音卻從身邊飄進了完顏傲的耳朵裏。
沒有想到完顏朝遠真的會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完顏傲眸子裏閃過一絲詫異，最終嘴角勾起一絲弧度，“是。”
應下的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有些十分的嘲諷。
“我知。”無奈的搖了搖頭，完顏朝遠話裏滿是唏噓。
若是說他還是看不清這個孩子對那個葉嫋嫋的感情，便是他的愚昧了。
原本想著讓葉嫋嫋嫁進皇家，最終讓她受盡那個人沒有受過的苦楚，卻最終是他的孩子陷進去了。
一開始，他是操縱棋子的人，卻到頭來，發現無論他怎麼操縱，都是離不開棋盤的束縛。
那個人，那個人的孩子，都是棋盤，困住的，是他以及他的孩子。
“曾經，父皇也痛苦過。”在讓人殺了葉木，看著她的掙紮，仍舊不肯答應的自己的時候，他又何嚐不痛苦？
然而，到了最後，痛苦又怎麼樣？他坐擁江山萬裏，同她容貌相似的美人，宮裏也不是沒有！
眸子猛地一閃，完顏傲愣了一下，心裏似乎被什麼東西觸碰了一下。
他的父皇，這樣一個人，也會有痛苦的時候？
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完顏傲在心裏搖了搖頭，怕是做了什麼讓上天不齒的事情，如今報應到了自己的身上？
“傲兒，接下來父皇要說的話，你要一字一句的聽清楚。”完顏傲眼裏詫異的神色，能夠清楚的傳遞進完顏朝遠的眼睛裏，而他的眼神也帶上了十足的冷意。
“父皇請說。”對上完顏朝遠這樣的目光，完顏傲覺得自己的心髒突然猛地跳動了一天。
“傲兒，這個江山，是咱們完顏氏的，有人權傾朝野的滋味，父皇不想讓你再感受一次。”嘴角露出一絲無奈，完顏朝遠搖頭歎息道。
身子僵了一下，轉瞬之後又是一片平靜。
這個人說的話，能信？
“葉嫋嫋隻是一個開頭。”看著完顏傲沒有做聲的模樣，完顏朝遠卻是一點兒都不在意，自顧自的說道。
“父皇的意思是？”盡管在心裏對這個想法想了很久，但是聽到完顏朝遠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完顏傲仍舊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意思是……咱們完顏的江山，不能夠有葉家人的存在。”勾起一絲涼薄的弧度，完顏朝遠麵不改色的道，“四兒，你聽明白了父皇的話嗎？”
腦海裏轟的一聲炸開，完顏傲嘴角抿了抿，“所以，父皇，那個人，是你安排的嗎？”
目光裏閃過一絲凝重，完顏朝遠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最終搖了搖頭，“不是，但是他……卻幫了父皇的大忙。”
至少，有妖星一說先在，今後無論葉家如何，那些諫臣就不敢多言，史官也不敢隨意評說。
“傲兒……父皇要你發誓，父皇將江山交給你，葉家的人……一個都不能夠留下。”許久，一道聲音傳進完顏傲的腦海裏，炸得他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傲兒，記得你今日同父皇說過的話，咱們完顏氏的江山，不能夠讓人別人來指手畫腳，不管那人是誰。”夕陽下，完顏朝遠看著斷崖處的那抹殘陽，嘴角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容。
說完，便不再去看身邊垂著眸子的完顏傲，轉身朝馬車方向走去。
不管什麼人，都不能夠摧毀他們完顏氏的驕傲，既然得不到，那麼毀了又如何？
哪怕是舍不得，哪怕是心痛得無可附加，哪怕是……午夜夢回時，一直在有一道身影在腦海裏縈繞。
但是，隻要他們的江山還在，那便是最好的報答。
緩緩抬起頭，完顏傲看著那道走得很緩慢但卻異常堅定的步伐，眸子裏寒光一片，最終嘴角卻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是嗎？若是真的如同父皇說的這般，那麼他，完顏傲記得了。
轉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完顏傲眼裏雲波詭譎，轉身而去。
馬車裏，父子二人相顧無言。
完顏朝遠臉色平靜，完顏傲看著某處，若有所思。
看著完顏傲這個模樣，完顏朝遠倒也不惱，嘴角抿了抿，打開簾子，“蘇七。”
“回爺，奴才在。”馬車外麵，蘇七的聲音及時的響起。
“這兒離老二的府裏有多遠？”目光在外麵看了一眼，完顏朝遠輕聲問道。
聽到這句話，坐在旁邊的完顏傲眸子猛地一閃，卻在瞬間變為平靜。
居然去哪兒嘛……
“回爺的話，從這兒去二公子的府裏，約摸需要三刻鍾。”蘇七皺了皺眉頭，恭敬地回道。
陛下居然在這個時候問他二殿下的事情，難不成……
眸子閃了閃，蘇七在心裏幽幽歎了一口氣，如今陛下想的事情，他是越發的看不明白了。
就如同前一陣子突然對安懷長公主做了那件事情。
不過……
想起此事的結局，蘇七心裏便是有隱隱的不安。
三刻鍾嘛？
聽到蘇七的話，完顏朝遠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便去老二他府裏看看罷，說起來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目光微微一閃，蘇七嘴角抽了抽，“是，陛下。”
說完，轉身和前麵的人吩咐去了。
“四兒。”聽著蘇七走過去的腳步聲，完顏朝遠轉頭對上坐在自己對麵的完顏傲，“若是不著急回府，不如同父皇一起去你二哥府裏看看他罷。”
既然已經決定了一切，這個孩子卻還是需要有人幫扶的。
老三或許不行，但是老二卻是能夠留下來的。
完顏傲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垂下的眸子卻沒有讓人看到那詭異的神色。
再度抬起頭時，完顏傲臉上滿是恭敬，“父皇說的是，兒臣隨父皇一起去，想想兒臣也有好一陣子沒有看到二皇兄了。”
如今的二皇子府，恐怕出了不少事情罷……
馬車裏再度變得沉默，完顏朝遠目光落在馬車的車簾上，最後緩緩閉上眸子，不再去看對麵的完顏傲。
而完顏傲卻是一反常態的，大大方方的打量完顏朝遠，目光落在那張歲月留下了痕跡的臉上，眼裏滿是複雜的神色。
這就是他的父皇，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如今唾手可得，但卻讓他覺得越發的不真實起來。
這個人，當真會如此做？在他知道了這些事情後，不是將他殺了滅口，還要將皇位留給自己？
怎麼想，都覺得有些許滑稽。
然而，說到底，到了最後他卻知道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個人，其實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的。
“能夠看到你們兄弟兄友弟恭，父皇也算是慰藉。”意味莫名的，完顏朝遠突然歎了一口氣，嘴角彎了彎道。
完顏傲身子全然一怔，眼裏滿是不可置信，兄友弟恭這個詞，從這個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嘴裏說出來，為何會覺得如此的陌生？
他們之間也能夠存在兄友弟恭？
心裏冷笑一聲，完顏傲搖了搖頭，不管他如何想，反正自己……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