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兒，你怎麼突然進了宮。”禦書房裏，已經緩過神來的完顏朝遠再也不願意去回想剛剛在暖玉宮裏發生的事情，隻是整個人的精氣神卻顯然有些變得萎靡。
靠在龍椅上，少了幾分議政殿裏所見的巍峨，多了幾分真正的蒼老。
完顏傲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緩緩跪了下來，“兒臣在夜裏擅自入宮，請父皇責罰。”
朝綱有言，出宮辟府皇子者，入夜後，非皇帝召見，不得進宮。
“起來。”擺了擺手，完顏朝遠眼裏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朕豈是那麼迂腐之人。”
若非是這個孩子，今夜僅僅靠皇後，還不一定能夠救下自己。
隻是怎麼都想不到，在白天還對著自己巧笑嫣然的女子，到了夜裏，卻會做出如此舉動。
這一次，是他疏忽了。
天底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怎麼給忘了這個事兒。
劉氏，他是將她當作了那個人不假，但是即便是如此，這麼多年過去，一朝一夕的相處又豈是全然是別人的影子？
隻是那個女人，自己過不去這個坎罷了。
而他自己，也有過不去的坎啊……
到了現在，他已經不想知道到底劉氏是從哪兒得來的這個消息了，隻想讓這一切都塵埃落定，今夜的事情也不要隨意傳播了出去。
後宮今夜發生的這一切，他相信皇後會好好的處理。
“回父皇的話，兒臣是接到了母後派人送來的信，故而趕了過來的。”完顏傲抬起頭，目光從容不迫。
“是嗎。”輕聲一笑，完顏朝遠搖了搖頭，“你母後一直都讓朕很放心。”
這句話，七分感慨，三分感激。
完顏傲很有眼力勁的沒有回答他的這句話。
完顏朝遠也不需要他來回答，繼續問道:“你就不怕今夜過來，什麼事情都沒有，朕反倒要治你的罪嗎？”
說著，完顏朝遠目光陡然森嚴了起來，目光裏帶了絲絲的逼視。
完顏傲仿若全然沒有感覺一般，輕輕地搖了搖頭，迎上了完顏朝遠的眸子，“在兒臣的眼裏，父皇的安危大過天，縱使因為此事是一個誤會，兒臣被責罰，那也是兒臣心甘情願。”
“是嗎？”不置可否的一笑，完顏朝遠點了點頭，歎息了一聲。
“若是沒有什麼事，這種行為被人曉得了，便是當作逼宮謀逆也是有可能的。”看了眼黑茫茫的一片天，完顏朝遠突然覺得有幾分唏噓。
當真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啊。
“兒臣不愧於天，不愧於地，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他們的言語。”在地上叩了一個頭，完顏傲一字一句目光堅定道，“更何況，兒臣相信父皇能夠秉公辦理，不會讓明珠蒙塵，也不會讓魚目混珠。”
“好了，起來吧。”偌大的禦書房裏，在完顏傲說完這番話後似乎都有一瞬間的沉默，片刻後，完顏朝遠點了點頭，揮手道:“總是跪著作甚，起來！”
“今日你救駕有功，本該重重賞你，無奈這件事情……”完顏朝遠目光微微一眯，話裏有話道。
完顏傲垂著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了然，將深處的冷笑掩飾後搖了搖頭，“父皇，兒臣明白父皇的意思，兒臣不要父皇任何賞賜，父皇能夠安康，便是兒臣最大之福。”
“好，父皇有你這樣的好孩子，深感欣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完顏朝遠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個深深的笑容。
待得完顏傲恭聲退下後，完顏朝遠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看著一旁明顯還一直心有戚戚然的人，挑了挑眉，“怎麼？還沒有緩過神來呢？”
“哎呦，陛下，老奴哪裏有你這麼大的膽子，陛下是有真龍之氣護體，固然是不怕，隻是不曉得把老奴給嚇慘了。”拍了拍胸口，蘇七上前去給完顏朝遠倒了一杯熱茶。
“當真有那麼危險？”完顏朝遠嗤笑一聲。
“陛下，今後不論是何時，還是讓老奴跟在你的身邊吧。”搖了搖頭，蘇七的眼裏滿是感慨。
“你說，今夜皇後和老四的話，有幾分真假？”將茶一飲而盡，完顏朝遠突然問道。
蘇七一愣，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你說朕是什麼意思？”乜了蘇七一眼，完顏朝遠沒有好氣道:“朕如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這太子之位沒有定下來，到現在看來，也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當真是造化弄人。”
“陛下做的決定，自然是對的。”嘿嘿一笑，蘇七眼裏閃過一絲狡黠之色。
“你總是如此，若是朕不懂你的性子，朕的江山遲早有一日會敗在同你這樣性子的人的手裏。”指了指蘇七，完顏朝遠沒有說完就又是一陣咳嗽。
“陛下！”蘇七一驚，趕忙上去給完顏朝遠順氣。
“沒事兒。”揮了揮手，完顏朝遠搖了搖頭，“今夜看來，不論真假如何，至少老四還是能夠讓朕放七分心的，便是他今日真的借著這個機會做出了什麼……嗬嗬，那也是他的本事和膽子。”
“陛下，你說什麼呢，四殿下他如此敬重你。”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完顏朝遠，蘇七默默地應了一聲。
“你以為他不知道朕的心思？當真以為朕不知道當初那個徐家女對他的影響不大？若是讓他曉得徐家女當初腹中已經有了他的孩子，指不得就該如何恨朕呢。”完顏朝遠歎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怎麼都讓人膽戰心驚。
便是蘇七，也是驚了一下，他隻知道當初陛下同皇後娘娘提起過這件事情，卻不知道裏頭還有這種幹係。
“成大事者，不狠怎麼行？”完顏朝遠低低一笑，不知是欣慰還是唏噓，“所以，今夜就是他真的做出什麼來，也是朕催成了三分。隻是不想，他還是沒有這麼做，終究還是……心腸不夠硬。”
最後三個字，完顏朝遠的聲音陡然一沉，聽的蘇七猛地一驚。
“陛下，那大皇子呢？”想起一直以來，為了鍛煉四皇子的隱忍與蟄伏，完顏朝遠明麵上培養的大皇子。
“仁兒……算了，此事若是仁兒並不知曉，便讓他在府裏安安生生的罷，若是此事他知曉了，那……”揮了揮手，完顏朝遠的眼裏哪裏有半分往日裏的父子溫情。
“是，陛下，老奴明白，老奴這就去吩咐。”點了點頭，蘇七輕聲道。
“對了，乾清宮裏的那幅畫……”皺了皺眉，完顏朝遠的神色染上了五分懊惱。
“陛下，是老奴管教不嚴，乾清宮裏那些人，老奴都已經處置了，居然如此膽大妄為，讓那……進去了。”蘇七一愣，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起來罷，不是讓你別動不動就跪嘛。”歎息一聲，完顏朝遠幽幽的抬起了頭，“還是朕太慣著她了，怪不得你。”
幾句話下來，未來走勢已定。
“殿下，皇後娘娘請你去鳳儀宮一趟。”看著攔住自己道路的老太監，完顏傲眼裏沒有絲毫的意外，點了點頭。
“傲兒。”鳳儀宮裏，燈火通明，寧解語一看到完顏傲的身影便衝了過來，眼裏閃過一絲驚喜。
“給母後請安。”完顏傲示禮道。
“起來，快起來。”寧解語想要去拉完顏傲，卻被他先一步走開。
“母後，暖玉宮的事情都處理好了？”看著寧解語已經換掉的衣裳，完顏傲眯了眯眸子問道。
“已經處理好了。”點了點頭，寧解語歎了一口氣，“你父皇還好罷？”
“父皇龍體並不大礙。”完顏傲道。
“傲兒，你能否告知母妃……你是如何曉得今夜宮裏有事的嗎？”看著完顏傲眼裏顯而易見的冷漠，想起劉貴妃說的話，寧解語的眸子不禁微微一黯。
完顏傲定定地看著寧解語，嘴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母後不是早就想要兒臣這樣做嗎？母後可還滿意？”
“傲兒，你是說，今夜的事情，你早已經知曉？”寧解語一愣，眼裏閃過一絲錯愕。
今夜完顏傲突然到來，可沒有把她嚇一跳，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出現……
“母妃看看這個。”從袖口裏拿出一張字條，完顏傲遞給了寧解語，“母妃既然希望兒臣去做，兒臣便去做了，母妃可還滿意？”
“這，這是……”打開手裏的字條，看清上頭的字後，寧解語的眼裏滿是錯愕。
“這是兒臣的人，在大皇兄府外攔下的。”完顏傲看著寧解語驚愕地眼裏，眸子深處閃過一絲嘲諷。
“母妃的疑惑已經解了，兒臣就先行告退了，嫋嫋還在府裏等著兒臣。”剛剛處理完夢寧的那個事兒，還沒有去清揚苑看看她，卻不想就遇到了這種事兒。
“嫋嫋……那就早些回去罷對了，有空讓嫋嫋多進宮來陪陪母後。”聽到完顏傲說的，寧解語眼裏閃過一絲明了的笑容，點了點頭道。
“兒臣告退。”點了點頭，完顏傲利落的轉身離開，眸子裏沒有半分多餘的留戀。
看著完顏傲的背影，寧解語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心裏竟是莫名的五味雜陳。
有些事兒，並未有想象中的那般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