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嫋……”一手推著葉嫋嫋往前走,葉青鬆的喉嚨不禁有些哽咽,“小妹。”
木頭軲轆滾動的聲音,仿若那一聲聲人不敢隨意發出的歎息。
葉嫋嫋斂了斂眸,伸手攏了攏鬥篷,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笑容,“今夜還得多謝二哥了,若非是二哥為我尋來了這麼一個好物什兒,我還不曉得該如何過來呢,更莫要說明日如何進宮了。”
語氣,三分愉悅,七分滿意,沒有一絲一毫的為難。
步子一頓,軲轆轉動的聲音戛然而止。
葉二哥嘴角抿了抿,沉默地看著葉嫋嫋的發頂,在這個角度,他看不到自家小妹臉上的神情,他更是,不敢去瞧。
“嫋嫋,二哥,對不住你。”許久,一聲夾雜著歎息的話,從葉青鬆的嘴裏說出,呼吸落在葉嫋嫋的頭上,驚起了幾縷發絲飛蕩。
輕聲一笑,葉嫋嫋抬頭眨了眨眼,直直的對上葉二哥的眼,“二哥說甚話呢?怎的又對不住我了?”
“嫋嫋,我……你曉得二哥說的是甚。”喉嚨一噎,葉青鬆緩緩地閉上了眸子,即便是夜裏,葉嫋嫋的眸子依舊是如此之亮,讓他不敢輕易去看。
搖了搖頭,葉嫋嫋側身去拉扯葉二哥的衣角。
感受到衣裳上傳來的動靜,葉二哥先是身子一怔,繼而臉上露出一絲隱忍的痛苦,最終還是緩緩地睜開了眼,蹲下了身子。
這個動作,是幼時葉嫋嫋有求於葉二哥時所為,往往有了這個動作,葉青鬆便是無論如何也招架不住的。
“二哥,我說過,我從未怪過你,你這般自責,讓嫋嫋情何以堪?”輕聲一道歎息,驚起了葉二哥心裏三分漣漪。
眸子猛的一睜,似乎他真的從未想過,自個兒這個樣子,自家小妹心裏頭又是如何的想法。
看到有些成效,葉嫋嫋心裏鬆了一口氣,橫豎今日要徹底的將二哥這個心結打開了。
“二哥可還記得在葉不由風堂裏的那一幕,若是二哥當真做下了那個事兒……若是嫋嫋活了下來,二哥以為,這一輩子,我該用何臉麵,用何心境來麵對二哥?”
聽到這句話,葉二哥額頭上的青筋突兀了三分。
“二哥對我的好,我又豈會不知?可是二哥,你可曉得,我之你之重,二哥在我的心裏頭,又何嚐不是如此?莫非二哥以為,你自責,你難受之時,嫋嫋便是能夠如同鐵石心腸一般,無動於衷?”
說道這兒,葉嫋嫋的聲音也不由自主的有了幾分哽咽。
“嫋嫋……”葉青鬆輕聲喚了一句。
“二哥,你可曉得,我是當真從未怪過你。這個事兒,本就是一個意外,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將之歸結為你的過錯,莫非當真這樣,我的腿就能夠好的快些?”拉住衣角的手指縮緊,葉嫋嫋朝天歎了一口氣,眼角的淚,卻是再也抑製不住,滑了下來。
沉寂已久的情緒,在一瞬間,尋到了傾瀉口,再也抑製不住,全然迸發……
“嫋嫋,莫要說了,莫要說了,二哥曉得你的意思了,曉得了。”搖了搖頭,看著眼角垂淚的葉嫋嫋,葉青鬆瞬間慌了神,從懷裏掏出帕子去拭葉嫋嫋眼角的淚水。
一陣手忙腳亂過後,兩人便是相對無言,而葉嫋嫋眸子裏的水色也淺了一些,葉青鬆瞧了,隻能夠心裏一陣歎息。
天曉得,在這個世上,但凡是葉嫋嫋落了淚,葉二哥便是最無所適從的那個。
“二哥,送我回去罷,有些乏了,明日那些人,該來了,還是早些歇著罷。”眯了眯眸子,葉嫋嫋輕聲道。
葉二哥一愣,心裏緊了又鬆,片刻後,點了點頭,步子一動,軲轆聲再度響起。
夜風吹來,葉二哥袖袍上的蘭草飄拂,隨著軲轆聲,如同一片片在夜裏漸遠的雲。
葉嫋嫋眸子微閉,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同她相幹那般,心裏卻是萬分起伏。
二哥這個事兒,她縱使是往日裏再如何寬慰,都比不過今夜的一番話。
或許,若非是進宮這個契機,她依舊無法對二哥說出這些話來了罷。
若是能夠真正解決二哥的這個心事兒,就是讓她進宮的一趟,那又何妨?
值了……
一道深沉的歎息,埋了多少數不清的情緒。
“嫋嫋,二哥便送你到這兒了,不進去了,你早些歇著,二哥,便回去了。”南意閣外,看著迎過來的瑞珠,葉二哥的停下了步子,俯身在葉嫋嫋的耳旁道。
葉嫋嫋垂了垂眸子,乖巧的點了點頭,捏了一路衣角的手指,一根一根的鬆將開來。
“瑞珠,照顧好你家小姐,要進宮的物什兒莫要忘了。”抬眸看了瑞珠一眼,葉二哥的聲音陡然寒了不少。
“是。”福了福身,瑞珠眼裏閃過一絲疑惑,今夜的二公子,怎的看著怎的有些慎人……
交代完畢,葉二哥的身子一點一點融入進夜色裏,隨著他離去的,卻是沒有了那一陣一陣的軲轆聲。
這般聽來,莫名的讓人覺得孤寂不已。
“小姐。”扶著葉嫋嫋進了屋裏,瑞珠的話裏有幾分猶豫。
然而,此刻的葉嫋嫋心裏卻是有著自個兒的思緒,並未從瑞珠的話裏頭聽到那忐忑與暗示的意味。
直到瑞珠將她送到裏屋,看到那垂著狹長鳳眸,骨節分明的指頭捏著一隻白淨的杯子。
嘴角勾著一絲讓人看不分明的意味的水墨青花色的身影,才琢磨出來她方才在門口的那一聲帶著不安的呼喚裏頭的意思。
“小姐……”咬了咬牙,瑞珠手指緊了緊,似乎想要解釋什麼。
“你先出去。”正要說時,隻見桌邊那人緩緩地抬起了眸子,看了眼葉嫋嫋,眸子裏閃過一絲詫異。
聲音不大,如同春日裏滋潤萬物的雨水,卻莫名的讓瑞珠心裏感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壓迫。
嘴角動了動,看了眼葉嫋嫋,卻發覺自家小姐根本沒有看她。
在心裏輕歎了一口氣,瑞珠福了福身,轉身退了出去,順手將門給掩了起來。
屋裏,瞬間隻剩下四目相對的兩人。
慕容清風緩緩起身,拍了拍那一塵不染的衣袍下擺,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如同閑庭信步,對月賞花一般。
而此刻,他麵對的,卻並非是那嬌豔的花,明亮的月,而是那妍妍身姿,一身風華無人可及,讓他流連忘返的人兒。
不知不覺,一顆心便落下了。
不曾落在花叢中,隻因人比花嬌。
勾唇一笑,慕容清風點了點頭,眼裏毫不掩飾自個兒的欣賞之色,“嫋嫋今夜甚是美麗。”
葉嫋嫋眸子一顫,這句話,今日並非是第一次聽著了,但從這個人的嘴裏說出,卻莫名的讓人心悸。
垂下頭,目光落在自個兒的衣裳上,紫色的雲衫袖口處用上繡著精致而繁雜的鳶尾花,半開不開,迎風而立,搖曳生姿,讓這原本深沉而華貴的色澤,端的因之而靈動三分。
緩緩抬頭,葉嫋嫋並不回應這一句話,輕聲道,“你還是知道了這個事兒。”
聲音平靜,目光不曾有半分別的意味,此時的葉嫋嫋,將心緒深深掩藏在了眸子深處。
挑了挑眉,慕容清風歎了口氣,不知是遺憾還是無奈,“看來,嫋嫋當真是原本是打算瞞著我這個事兒了。”
手指繞上葉嫋嫋的脖頸,摩挲了幾圈,慕容清風用拇指輕輕的擦刮著白淨而纖薄的肌膚。
沉默了一會兒,葉嫋嫋任由慕容清風那明顯帶著不滿與報複的動作落在自個兒的身上,沒有辯解,“你總歸會曉得的。”
聲音很輕,很淡,輕到慕容清風甚至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手指一頓,鳳眸陡然深邃了許多,慕容清風定定地看了兩眼,突地嗤笑一聲,“總歸會曉得?”
似乎在問葉嫋嫋,又似乎是在問道自個兒,慕容清風點了點頭,是了,的確如此不錯。
“嫋嫋說的總歸是在何時?是再你入宮之時,還是入宮之後,又或是……歸來之日?”最後一句落出,聲音已是森然許多。
葉嫋嫋想要低下頭去,下巴卻瞬間被一隻手扼住,動彈不了分毫。
“回答我!”
慕容清風的聲音,依舊是如同春風一般,在此刻,卻在裏頭帶上了萬隻利箭。
葉嫋嫋閉了閉眸子,在心裏歎息了一聲,慕容清風的怒火,她再一次感受到了。
另一處,葉二哥的住處,看著一動不動坐在自個兒對麵的少年,葉青鬆目光有幾分感慨。
這個當下,竟然隻能夠尋這個孩子過來了……
“莫弟……阿離,來,陪我喝幾杯罷。”端了手裏的酒壺,葉二哥作勢就要去給韓莫倒酒。
看著對麵那一臉苦澀的人,韓莫的眼睛閃了閃,一把扼住葉二哥的手腕,另一隻手將酒壺奪了下來。
冷哼一聲,隻聽韓莫道:“酒,要這般喝,才夠味!”
說罷,韓莫直接掀開酒壺的蓋子,一把拋了出去,仰頭,一股玉色的酒水便落入張開的口中。
韓莫今夜,心裏也是苦悶的,大哥,又去了那個人的屋裏。
大哥的心緒,在走之時,明顯有了起伏。
“哈哈哈,對,莫弟說的對!”一陣拍掌,葉青鬆眯了眯眸子,感慨了幾聲,“這般喝,才夠味,才有勁!”
說罷,執起另一隻酒壺,利索的掀開蓋,咕嚕咕嚕聲再度響起。
門外,東顧聽著裏頭的動作,眉頭皺得老高,心裏叫苦連天,想要進去勸,卻終究是不敢踏出那一步。
裏頭的兩個人,都是他惹不得的啊……
隻希望,自家公子莫要再一次吃醉了,否則他們可當真擺不平啊……
回頭去看西走,發覺他寒著臉,嘴角抿得死緊,便曉得想靠這個家夥,定然是沒有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