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錚想,點了點頭,看著孩子的模樣,倒是不曾有必要瞞自個兒的。
“莫要多想,好生養好身子就是。”手指在大腿上點了點,葉錚緩緩道。
“是,多謝祖父關懷。”葉嫋嫋斂了斂眸子,輕聲應下,抬起頭時問道:“不知祖母身子可有好些了?”
那雙澄澈的眸子裏,帶著明顯的擔憂。
葉錚緩緩起身,拍了拍袍子,點頭道:“莫要記掛你祖母,她現下無事兒了。”
“待得她身子骨好起來時,你的腿腳也該好了。”頓了頓,葉錚添了一句道。
“是,屆時待得祖母身子好了,我同她一道去還願。”乖巧的點頭應下,葉嫋嫋的心裏不禁鬆了一口氣。
聽到自家祖父親口說將出來的話,比之從別個那裏聽來的,總歸是讓她更放心些。
“嗯。”再度看了葉嫋嫋一眼,飽經風霜的臉上又變得無比的平靜,起身走了出去。
駛向皇宮的馬車裏,完顏朝遠眸子微眯,骨節分明的手指在一旁的長椅上一點一點,嘴角的笑容若隱若現,似乎在琢磨什麼。
蘇七坐在一旁,看了眼自家陛下,緩緩地將煮好的茶送置到完顏朝遠麵前,“爺,茶好了。”
小小的馬車,從外頭看來無甚驚奇,然而,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哦?好了?”似乎被驚醒了一般,完顏朝遠猛地睜開眸子,看到那杯氤氳著熱氣的茶水,點了點頭,讚歎道:“蘇七啊蘇七,你這煮茶的手藝,便是在這般地兒,也不曾差了分毫。”
言罷,將茶杯在自個兒的鼻子下頭輕輕一嗅,嘖嘖兩聲。
蘇七輕聲一笑,搖了搖頭,“爺這又來打趣老奴了,手藝隻有越來越精,哪裏有越做越差的理兒,便是在馬車裏,也是一樣的。”
“嗯?”端著茶杯一頓,完顏朝遠指了指蘇七,讚賞的點了點頭,“你這句話說得在理,確實是如此不錯。”
“爺過獎了。”輕聲一笑,蘇七頗有眼力勁兒的將完顏朝遠空了的茶杯再度添滿。
搖了搖頭,完顏朝遠眯了眯眸子,嘴角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今日在葉府飲的茶也不錯。”
“陛下!”迎來的,是蘇七的一陣輕呼聲。
完顏朝遠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這般大驚小怪作甚?”
心裏一疙瘩,蘇七垂下了眸子,告了聲罪,但心裏還是不由波濤起伏。
猶記當初,有一次他同陛下去一個臣子府中時,就差點兒出了事兒。
後來才曉得,那個臣子是早早謀劃好了的,並且早就存了不臣之心。
好在當初還是被試將了出來,否則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而陛下,此次竟然在葉府,在無!人在身側之時,飲下了葉府的茶水,這若是出了何事,可……
“無事。”輕聲一笑,完顏朝遠搖了搖頭,“葉錚還不至於做出這般事兒。”
蘇七一噎,心裏不由發出一聲歎息,陛下既然明知葉大人不會做出這般事兒,又何苦去苦苦逼葉府呢?
當年的那個事兒,於陛下而言,當真是如此重要?
“蘇七。”看到蘇七不再說話,連眸子都垂了下去,完顏朝遠歎了一口氣,“我今日看到那個孩子了。”
心裏一驚,蘇七猛然抬起頭,眼裏帶著三分疑惑,陛下這句話是何意!
隻是,不待他問將出來,完顏朝遠便繼續了自個兒的話,“她同她母親,很像,很像。”
說道這兒,完顏朝遠頓了頓,“若非是神韻兒不同,指不得我都要看岔了……還以為是她回來了。”
說道最後,完顏朝遠緩緩放下手裏的茶杯,話裏三分惋惜,三分感慨,四分複雜。
“陛下,她……”蘇七心裏頭一驚,都忘了自個兒此刻正同自家陛下在外頭,直接將稱謂呼了出來。
側眸看到蘇七眼裏的震驚,完顏朝遠輕聲一笑,將自個兒眸子裏的情緒掩去,道:“放心,便是如此,我也是分得清的,不會弄岔,那個人,是那個人,葉嫋嫋,是葉嫋嫋。”
說道最後,完顏朝遠的聲音陡然一沉,“便是再如何相似,她的身子裏,仍舊流了葉木的一半骨血!”
動了動嘴唇,蘇七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多餘的話兒出來,那個人,在陛下心裏頭是如何一個位置,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求而不得,最是痛苦,更何況是尊貴如眼前之人!
“不過,蘇七,她倒是比之她,更加有趣些。”輕聲一笑,完顏朝遠眸子閃過一絲深色。
蘇七一愣,對於完顏朝遠這句話有些摸不著頭腦,“陛下的意思是……”
“回宮,替我擬旨,宣葉家女入宮。”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是決定了一個人的去向。
聽到這句話,蘇七身子都隨之一怔,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張了張嘴,卻隻有兩個字,“遵旨。”
陛下他,還是不曾放下那個心思嗎?搖了搖頭,在心裏苦笑了一聲,他早該想到的……
酉時,原本平靜下來的葉府再度迎來了浩浩蕩蕩的一眾人。
看著穿著內監服,臉上腆著笑容,走在最前頭的蘇七,葉錚眉頭不由自主的挑了挑。
“見過葉大人。”看到葉錚過來的身影,蘇七嘴角揚了揚,趕忙起身迎了過去。
“蘇公公。”目光輕輕掃過他身後跟著的人,葉錚緩緩道,“不知蘇公公這是來作甚?”
心裏閃過一絲不詳的預兆,這才剛走了不久,怎的就又回來了?
“葉大人,雜家是來替陛下傳旨的。”笑了笑,蘇七從身後人的手裏接過一道明晃晃的聖旨。
葉錚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方才一腳踏進廳裏時,便看到了這個晃眼的物什兒,隻是這個裏頭,又會寫了什麼呢……
緩緩一躬身,正欲跪下,蘇七眉頭一跳,趕忙攔住,“葉大人,這禮便不必行了,葉大人隻需收下這道聖旨便可。”
看到葉錚眸子一閃,蘇七笑了笑,沉聲道:“這道聖旨,是陛下給葉小姐的,體恤葉小姐的身子不適,便特意交代了雜家,莫要讓葉小姐領旨了,這便請葉大人代勞了。”
說罷,將手裏明晃晃的物什兒替了過去。
葉錚緩緩伸手,嘴角抿了抿,終究是接了過去。
“聖旨已傳,雜家這就回宮了,葉大人還請早些做準備,莫要辜負了陛下的一片心意。”說罷,後退一步,恭了恭身。
一眾人,來得突突然,去的也是極為迅速。
看著那些人的背影,葉錚的嘴角抿緊,蒼勁有力的手指一點一點的縮了去。
直到,手裏那原本平整的錦帛多出了一道道明顯的褶皺。
“將軍。”張盛猶豫了一陣,仍舊是開了口,“這道聖旨……”
“去南意閣。”目光落在手裏攥緊的東西,葉錚磨了磨後槽牙,陛下他,終究是還沒有去了那個心思嗎?
張盛心裏一突,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個事兒,莫要讓那個小子曉得了。”走的步子一頓,葉錚眯了眯眸子道。
“是。”垂聲應下,張盛不由有些感慨,便是二公子現下不在府裏,然而此事,終究是瞞不過去的。
然而,也是好的,若是在,方才便不曉得會出了何種亂子。
“將軍,聖旨裏,當真是你料想的那般?”即便將軍方才已然言道了,他依舊是有些不願相信。
輕笑一聲,葉錚乜了眼手裏的聖旨,頭也不回,拋將出去,“不信?自個兒瞧。”
說罷,頭也不回的朝南意閣走去,向來不苟言笑的臉上,竟是帶上了少見的笑容。
然而,明眼人皆是能夠看得出來,這裏頭帶著的,顯而易見是濃濃的諷刺。
將半空中那道明晃晃的物什兒接住,張盛緩緩地展開,接著便是一道低微的歎息。
果不其然,同將軍說道的,大同小異……
然而,好在事兒似乎並非全然是將軍說的那般糟糕,指不得還有回緩的餘地呢,畢竟這道聖旨上,並未全然說明……
隻是不想,若是小姐看到這麼一道聖旨,又會作何想法呢?
南意閣裏,葉嫋嫋目光落在手邊展開的聖旨上,嘴角的笑容凝了三分,眸子深處,有些不了察覺的驚詫。
原本以為有的事兒是可以避免過去的,然而……
輕輕別開臉,葉嫋嫋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望向葉錚,“祖父,這個是,陛下方才下的聖旨嗎?”
“嗯。”點了點頭,葉錚眸子裏已然變得平和,“你願去嗎?”
葉錚,是葉家的魂,他的話,他的一言一行,皆是牽動葉家人心緒起伏的源泉。
在葉嫋嫋這般的小輩麵前,他除了冷靜與平和,別無選擇。
葉嫋嫋垂了垂眸子,手指撫上那展開的聖旨,一點一點將其收攏了起來,合起了讓人無可奈何又心煩意亂的幾道字。
輕輕的搖了搖頭,再度抬起頭時,葉嫋嫋眼裏滿是同年歲不符的乖巧,對上葉錚的眸子,笑了笑,道:“祖父,若是孫兒不願去,便能夠不去嗎?”
南意閣裏,似乎在瞬間之內窒息了一般,沒有一絲兒聲音,幾人之間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似乎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能夠曉得,那一點一點,不平靜的心緒,徘徊著的心緒,源自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