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聽了這麼一曲,很是心滿意足,你們便耍著罷。”緩緩起身,完顏朝遠拍了拍衣袍的下擺,嘴角噙著一絲平和的笑容。
葉錚看了,也隨之起身,雖是未說一句話,目光卻未離開完顏朝遠幾寸。
“既然來了,我便去瞧瞧江老夫人罷。”目光落在葉錚的身上,完顏朝遠點了點頭,平靜道。
愣了一下,葉錚緩緩點頭。
此事,既在雖在情理之外,卻是在意料之中。
看到葉錚不動聲色的模樣,完顏朝遠垂了垂眸子,“原本想著,讓太醫給葉小姐看看的,卻不想,竟是連累了老夫人,此事,心裏甚是不安。”
“無妨,勞煩記掛。”搖了搖頭,葉錚平靜道,話裏沒有一分卑微,仿若不見得有幾分恭敬,卻偏生讓人挑不出刺兒。
蘇七聽著兩人一言一句,再度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葉大人,當真也是不好對付,陛下這般做,究竟是對錯與否,是非功過,也已然不好評說了……
突然,完顏朝遠步子一頓,皺了皺眉,轉身道:“昨日之事,會給慕容大人一個交代的,至於府邸……”沉了沉聲,“會讓他們抓緊時日安排的。”
躬身示禮,慕容清風不疾不徐道:“清風尚無功,府邸之事,可緩,爺不必為清風之事操勞。”
聽到慕容清風這般婉拒的話,完顏朝遠眉頭挑了挑,定定地看了他兩眼,對上的,是慕容清風那清明卻又深邃的鳳眸。
毫無畏懼。
低低喟歎一聲,完顏朝遠垂眸笑了笑,“若是我大金,皆是能夠如慕容大人這般的賢臣,海晏河清,指日可待啊……”
一句喟歎的話,幾番感慨,道出心裏幾分思緒,夾雜了的情感讓人不由自主的歎息。
若是在議政殿上,如此一句話,定然又會得到異口同聲的讚和聲。
然而,此處卻是葉府,在場之人,亦是微服私訪而來。
“指日可待。”伸手一揖,慕容清風輕聲一笑,鳳眸的眼尾上揚,帶著從容清遠的氣息。
“哈哈哈,好!”拍了拍手,完顏朝遠轉身離去,臉上滿是心滿意足的笑容。
慕容清風這句話,甚是得他的心意。
南意閣裏,葉嫋嫋緩緩地睜開眸子,看了聲身後垂而立的瑞珠,眼裏閃過一絲不知名的笑意。
“瑞珠,推我進去罷。”此刻的葉嫋嫋,心裏滿是寧靜,聽著他的曲,心裏如一股清泉傾瀉而過。
“瑞珠……”半晌,未聽到身後之人的回應,葉嫋嫋蹙了蹙眉,抬了頭去,卻對上了一雙帶著三分飄忽的眸子。
“啊?哦,小姐,是。”被葉嫋嫋這般一瞅,瑞珠似乎猛地回過了神來,忙不迭的應道。
輕聲一笑,葉嫋嫋眨了眨眼,“怎的?聽曲兒聽到忘了今夕是何年了?”
帶著三分調笑的話,聽起來輕鬆而愉悅,落在瑞珠耳裏卻是莫名的有幾分感慨。
“小姐,許久,未聽你吹簫了……”垂了垂眸,瑞珠嘴角動了動,終究是把心裏的說將了出來。
在那一日醒來後,便再也不曾聽到過了,除了那一次,看她拿出來過……
手指一動,葉嫋嫋嘴角彎了彎,垂下眸子,看不到裏頭的神色,“想聽?”
“嗯,想。”定定地點了點頭,瑞珠的眼裏多了幾分期許。
輕笑一聲,葉嫋嫋搖了搖頭,“瑞珠,咱們進去罷,不是說府裏有貴客來了麼?咱們這個樣子,莫要衝撞了才是。”
你想聽,可是我卻不願意吹了……
上一輩子,取簫而奏隻為他,這輩子,這個人,會有讓自己再取簫的機會麼?
心裏的歡喜如同被一杯涼水灌下,瑞珠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似乎,此刻的小姐,又回到了讓她們誰也進不去的時刻,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驀然一動,瑞珠心裏晃過一個念頭:若是方才彈琴的那個人在此,同小姐四目相對,亦或是那句話由他來言道,是否會有一個不同的答案?
瑞珠不曉得,但她卻隱隱的在期待。
點了點頭,應下,推著葉嫋嫋,瑞珠一步一步朝裏頭走去,步子踩得極穩。
“老夫人這個病……若是有甚需要宮裏頭能夠幫得上的,盡管報上來便是。”從榮慶堂出來,完顏朝遠眸子裏閃過一道深邃的光。
原本還以為裏頭大有文章,如今看來,莫非真是自個兒多想了?
垂了垂眸子,葉錚緩緩恭了恭身,“多謝陛下。”
最後兩個字,葉錚的話說得很輕,卻很穩。
若非完顏朝遠曉得這個人的性格如何,恐怕還真以為此人冥頑不靈,亦或是薄情寡義了。
“無妨。”擺了擺袖袍,完顏朝遠看了一眼蘇七道,“屆時將馬車裏的物什兒給帶下來。”
“葉大人。”待得蘇七點頭應下後,完顏朝遠目光一閃,轉頭對上葉錚的鷹眸。
“在。”點了點頭,葉錚的目光裏竟是一片平靜。
“不知葉小姐身子可有好些了?”完顏朝遠皺了皺眉,眉宇間帶著一絲擔憂,“不若,朕去看看她罷,還記得前一次看到她,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如今,這般多年過去了……”
說道最後,完顏朝遠的話裏莫名的多了幾分感慨,仿若當真是在遺憾時光一去不返,如白駒過隙一般。
葉錚掩在袖袍下的手指微微一動,慢慢的攥成一個拳,垂下眸子,裏頭有一絲歎息。
都說到了如此份上,他若是還不應下,他葉錚估摸著在他的心裏,更是不為人臣了罷。
點了點頭,葉錚道:“承蒙陛下對嫋嫋關懷,嫋嫋尚且年幼,又是一介女流,若是有衝撞之處,還請陛下恕罪。”
哈哈一笑,完顏朝遠眸子深處閃過一絲奇異之色,“無妨,葉府的規矩,朕還有何不放心的呢?”
說罷,點了點頭,葉錚心裏明白,帶著兩人走上了另一條道兒,正是對著南意閣的方向。
“葉卿。”路上,完顏朝遠目光四處打量著,緩緩出聲道。
“是,陛下。”葉錚點了點頭,應道。
兩人身後,跟著彎身跟隨的蘇七。
嘴角彎了彎,完顏朝遠道:“屆時,見了那個孩子,莫要同她說道朕的身份,免得她心裏惶惶,朕就是瞧瞧她,莫要驚了她才是。”
蘇七一愣,抬起頭看了眼走在前頭的完顏朝遠,眼裏帶了幾縷複雜,但也是片刻,立馬又垂下了頭去。
葉錚不動聲色,點了點頭,“是。”
皆是他所言,他又豈能夠拒絕?
不過,就方才那句話,他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嫋嫋那個孩子……
在心裏歎了口氣,葉錚眼裏閃過一絲柔軟,她是葉府的女兒,他是萬萬不想她受到一點兒委屈的。
就同方才那句話一般,能夠讓她自在一點兒,也無不可。
隻是,不曉得為何,葉錚心裏頭,對於此事,卻是隱隱的有些許不安。
這種感覺,他已經有許久不曾覺察到了。
“陛下還請稍後,待老臣進去說道一聲罷,雖說陛下不願讓那個孩子惶惶,可也不能夠失了體統。”不遠處,便是南意閣,葉錚轉身對著完顏朝遠躬了躬身,聲音平緩低沉。
嘴角噙著一絲體恤的笑容,完顏朝遠點了點頭,“嗯,葉卿說的是,朕在此稍稍等一會兒便是。”
葉錚見狀,轉身朝裏頭走去,完顏朝遠目光在南意閣的周遭一掃而過,似乎在巡視什麼,又似乎漫不經心。
最終,帶著滿是興味的眸子落在了那一簇簇欲要開放的蘭花上。
“何來爾室香,四壁即空穀。一拳古而媚,美人伴幽獨。”緩緩吟出,完顏朝遠轉頭對蘇七一笑,眼裏多了幾分莫名的神色,“咱們這位葉家千金,定然也是這麼一位蕙質蘭心的人兒。”
“陛下說得是。”垂頭應下,蘇七嘴角也跟著彎了彎。
“嫋嫋,祖父說的,可記得?”葉錚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孫女兒,目光微微閃動。
心裏一動,雖是疑惑,但葉嫋嫋還是乖巧的點頭應下,“祖父且放心罷,孫女兒曉得的。”
不曉得是怎麼樣一位貴客,能夠讓祖父前來親自同她說道這些,叮嚀一二?
“嗯。你是個省心的孩子。”拍了拍葉嫋嫋的頭,葉錚的神色不由自主的都柔和了三分。
即便是隔著發絲,葉嫋嫋似乎依舊能夠感受到自個兒祖父手裏因常年握劍執韁而磨出的那一層老繭。
他的祖父,前一世,操勞了一世,終究不得善終,裏頭的心酸有悲戚,更是無人能夠聽他訴說。
心裏幽幽歎了一口氣,鬼使神差的,有些話,葉嫋嫋差點兒便要脫口而出,卻是在衝出牙關的那一刻,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事態還不曾發展到當年的那個田地,她還不能夠說道。
葉錚垂了垂眸,鷹眸在葉嫋嫋的柳眉上一掃而過,刀鋒般的眉頭瞬間挑了挑。
“小小年紀,蹙眉作甚?”落在葉嫋嫋頭上的大掌落下,粗厲的手指在葉嫋嫋的眉上一劃,葉錚沉了聲音道。
葉嫋嫋身子一怔,愣了一下,繼而垂了眸子,抬起頭來,眨了眨眼,“隻是許久不曾這般聽祖父說這些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