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昌隆,京師最大的一家酒樓,此刻一間臨窗的雅間裏,一個著著灰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不停地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
一個來回,中年男子便到窗子口去望上一眼,看到外頭不曾有什麼動靜時,眼裏先是一陣慶幸,緊接著,便又是滿滿的失望。
這瞬息萬變的情緒,顯露了中年男子的心緒裏頭的不平靜。
又是一個來回,中年男子猛地歎了一口氣,一掀袍子坐下,端起桌上早已經擺好的茶水一口氣猛灌了下去。
茶剛一入嘴,男子的眉頭便皺了起來,這可著實不是人吃的,男子心裏如是想著,但想著接下來發生的事兒,還是硬生生的給咽了下去。
隻是眉宇之間,陰沉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那個人,究竟還來不來?
一盞茶都涼了,他到底安了何等心思。
若是不願過來,卻又為何要接他的帖子?若是不樂意來,他直說就是,便是他薛生也不至於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
當真是……
歎了口氣,薛生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怪隻怪,自個兒太過於看輕了那個人。
罷了,再等一刻鍾罷,若是一刻鍾後再不來,他也不必再侯下去了。
這可不是他不樂意等,而是……他曉得那個人是真的不會來了。
這般想著,薛生用手揉了揉額頭,再度朝窗子外頭望去。
說起來,他定的這間聽風軒還真是能夠耳聽八方,就這麼一個小小的窗子,整個西街便有半數落入眼底。
甚至有客人來過看了一圈,還對著這家酒樓的掌櫃的落下這麼一句笑話兒,“聽風軒聽風軒,這名字取得可真是巧的,可真是顧名思義啊,隻是若是不曉得掌櫃的運昌隆裏頭有名的四間雅閣是據這風花雪月四個字來提名的,恐怕還真的得想岔了。”
更有人傳言,那掌櫃的聽到客人如此說道也不曾惱怒,竟是還嗬嗬一笑,“便看是那人如何看了,若是想要聽風,自然是聽風軒,若是別的,那便是別的,是顧名思義,還是斷章取義,皆是因人而異了。”
想當初,掌櫃的一番話,竟是還讓不少人大為認同,因此聽風軒更是一躍成為風花雪月四間雅閣最為人吹捧之閣。
但不論是因此事而致聽風軒而名聲大噪,還是因為其不凡的用途,總而言之,聽風軒從來不缺文人雅士,達官顯貴的光顧。
薛生能夠定下此間雅閣,也算是費了不少心思。
身子瞬間自黃花梨木上騰起,薛生一雙眼猛地盯在外頭,裏麵不時的閃爍著光芒。
那趟徐徐而來的馬車,會是那個人的麼?
隻見門庭若市卻又井然有序的運昌隆酒樓門口緩緩地停下一趟普通的馬車,馬車不別致,但裏頭出來的兩個人卻瞬間讓薛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背在身後的手捏了又鬆,鬆了又捏,最終還是猛地呼了一口氣,掀開門簾便朝外頭衝去。
運昌隆外頭,韓莫從馬車裏一躍而下,撇了撇嘴,一手撩起車簾,一便警惕的朝四下望去。
撩開的車簾裏,慕容清風先是打量了外頭一眼,目光在運昌隆三個閃著金粉的大字一掃而過,便嘴角噙笑的下了馬車。
“大哥,你怎的就赴約了。”一路上,韓莫便喋喋不休的念叨著這句話,偏生慕容清風竟是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眸子都不睜開,也不打斷,任由他一直說著。
眼看著就要進去了,韓莫思來想去,還是想要弄個明白。
對於那個人,他可真是恨得牙癢癢,真見著了,還不曉得會如何呢。
慕容清風淡淡的看了韓莫一眼,嘴角一完,眼裏帶著三分笑意,“阿莫想要曉得?”
猛地點了點頭,少年瞪大了眼睛,當然了,否則他至於一路念叨過來,以至於喉嚨都發幹了?
搖了搖頭,慕容清風鳳眸在某處一晃,“若是想要曉得,跟來就是了。”
“大哥,若是他想耍花招……”捏了捏拳頭,韓莫氣勢洶洶的道,他可沒忘了這個膽大包天的混蛋還想要取他大哥的性命呢。
五千金,哼!還真是好大的手筆!
“怕甚?”慕容清風勾唇一笑,翩然轉身朝酒樓門口進去。
垂著頭想了想,韓莫眼裏閃過一道自信的光,也是,隻要有他在,任何人都莫要想傷大哥一根汗毛。
轉頭一看,目光不由猛地一凝,在看到那已經半條腿踏了進去的身影,不由恨恨的跺了一腳,運氣飛奔過去,大哥他怎的走之時都不喚他?
“客官這邊請。”一進去,酒樓裏的夥計便笑眯眯的一路小跑過來。
運昌隆之所以喚運昌隆,也不是浪得虛名,隻夥計詢問的法子,便是別具匠心。
來了客,先什麼都不問,領了人就裏邊請。
慕容清風鳳眸在四下一掃,步子並不動,夥計眉頭一皺,卻仍舊是臉色帶笑,“客官,您這是?”
“我來尋人。”眸子掃到一道身影時,慕容清風轉頭看了他一眼,平靜道。
“尋人?尋……”夥計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要尋人咋還尋到了運昌隆來了?
正帶要問清楚,便聽到二樓樓梯拐角處傳來一道震天喜悅的聲音。
“慕容老弟!”
此聲來之熱烈,如同一道驚雷在運昌隆一樓處炸開了一般,引得不少人放下自個兒手裏的酒杯紛紛側目。
隻見從上頭下來一個一身灰色衣裳的中年男子,雖是這麼個色派,但明眼人一瞧便曉得這一身衣裳定然是價值不菲。
夥計見狀,眼珠子一轉,神色立馬又柔和了下來,不待薛生過來,便轉頭朝慕容清風作揖,“原來公子是約了聽風軒的貴客,小的有眼無珠,還請公子海涵才是。”
不置可否的點了點,慕容清風淡淡道:“無妨。”
這姿態,端地是高華大度。
但慕容清風不計較,不代表無人不計較。
韓莫陰冷的目光如同長蛇一般溜了一圈,直盯得那不停跑來跑去額頭都已經沁出了汗珠的夥計打了兩個寒戰才罷休。
看完夥計,韓莫的眸子又移到了那個風風火火趕下來,已經站定在自家大哥麵前的男人。
冷冷地看了一眼,韓莫很是不客氣的哼了一句,“誰是你的老弟?”
這人無端的亂攀什麼繞子親戚,也不看他是什麼身份,他家大哥是什麼身份。
若是他真曉得了,韓莫敢肯定,就是借眼前這個笑得無端諂媚之人十個膽子都不敢搭上來。
“阿莫,出門在外,休得無禮。”慕容清風沒有去看眼前這個殷勤備至的男人,轉頭對韓莫說道。
這句似教誨又似埋怨的話,落在韓莫耳裏讓韓小爺很不情願的喏了喏嘴,卻沒有再說出別的話兒來。
饒是如此,薛生還是嘴角一咧,“阿莫說的是,倒是我一來唐突了,還請慕容公子莫要見怪才是。”
說完,還垂手拱了拱,端地是把姿態放得無比的低。
幾個人如此僵著著,運昌隆瞧熱鬧的人群裏,不時傳來一陣噓氣聲。
“此子是何人?方才觀他氣度不凡,也不曾為難那個店小二,此刻卻怎麼的讓一個長輩如此難堪?”
“就是就是,虧得方才我還以為是哪家的溫潤公子,看來又是一個無禮之輩。”
“紈絝之流罷了!”
……
聽著雖然不大卻此起彼伏的聲音,薛生躬下身對著地麵的眼裏閃過一道詭異的神色。
他就是要慕容清風陷入這般進退維穀之地,好讓外頭之人也曉得這個人究竟如何。
畢竟,流言猛於虎,他相信隻要他慕容清風如何了,一絲一毫的汙點都能夠壓垮他。
薛生聽到了紛紛議論聲,慕容清風與韓莫這怎的可能未曾聽到。
慕容清風倒是神色如常,嘴角帶笑,韓莫卻是已經麵色鐵青,嘴角抿得死緊。
韓小爺一恨這些人如此有眼無珠,人雲亦雲。
二氣自個兒方才如此行為,卻是給自家大哥帶來了如此不好的影響。
“薛大人客氣了,其實阿莫說的也不假,在下還真當不起大人這句老弟之稱,畢竟清風曾經也隻是薛府一介幕僚不是?如何敢隨意同薛大人稱兄道弟?”頎長的身影微微後退一步,緩緩地躬了躬身,雙手作揖與肩同高,如玉的麵容垂向地麵。
瞬間,局勢翻天覆地!
饒是薛生費盡心思也不曾想到慕容清風會如此放低姿態來一招釜底抽薪!
他難道不怕他曾經隻是一介幕僚的身份被人曉得從而說三道四的瞧不起麼?
竟是這般堂而皇之的說將出來,這個慕容清風到底是有意而為之,還隻是僅僅為韓莫的話做出解釋?
然而,不論慕容清風到底意欲何為,運昌隆的話鋒已經完全倒戈相向了。
“我剛剛就說那個公子一看就不是這般蠻橫無理之人,你們看,是不是?”
“對的對的,那個公子隻是一個幕僚,那個人定然還是大人了,平白無故的,哪裏有自降身份去稱兄道弟的,事出反常必為妖!。”
“要我看,定然是那個人為老不尊,有事求於這位公子,這才特意做出如此姿態。”
……
聽著完全偏轉對自個兒不利的話,盯著地麵的某人的臉麵漲得如同豬肝一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