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月看著南宮軒的身影沒入重重的樓閣中,轉回屋內休息了一會兒,恢複精神力。反正大的方向上用不著她操心,她隻要不扯他們後腿,幫他們在小事上完善一下就可以了。
幽幽醒轉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琉月起身吃了點東西,開始慢慢想如何能從牢裏救出宋師道。
過程其實應該不難,可是問題是她要考慮到拜紫亭的想法。
突利見五采石立即放棄追擊頡利,還接納畢玄的提議與頡利修好,正是看到此石對諸族的影響力。隻要拜紫亭戴上嵌有五采石的帝冕,不論是支持他的部落又或反對他的族人,均無法不承認他成為諸部大君的合法性和地位。加上鄰國高麗的支持,將會成為挑戰突厥的最大力量而從徐子陵那裏得知,他們和奸商馬吉的接觸中,得知也許拜紫亭就是搶奪翟嬌八萬張羊皮的真正幕後黑手。
這下就可以繼續推斷,拜紫亭之所以不擇手段的斂財,也是在這情勢下沒有選擇的做法;一方麵要壓低賦稅,以吸引人到這裏做生意開拓事業,另一方麵卻要迅速發展初具規模的城市海港和建造貿易用的大船,大興土木建設龍泉,擴軍備戰,哪個不需要錢財,不能以正當手法得之,隻好用卑劣手段求之。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龍泉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城市的建設更是需要巨額的資金,必須建立一個合理地長期計劃,像拜紫亭這樣類似於拔苗助長的行為,現今的龍泉城。不知道堆積了多少商人地血汗錢。而現在伏難陀死了,姑且不論這個淫僧的死對於拜紫亭是不是大有好處,因為依她地想法。縱使渤海成功立國,伏難陀亦會害死拜紫亭。再把他未成年的兒子捧作傀儡皇帝,自己做太上皇,時機成熟後更取而代之。因為有民眾近乎狂熱的崇拜,這種事情有極大可能發生。
宗教奪權的範本啊!就是不知道他如果得手之後怎麼解決繼承人問題……琉月嘿嘿一笑,之後又連忙拍拍額頭。阻止自己又在想沒有用的事情。
唉,這麼想來,宰掉伏難陀竟是幫拜紫亭一個大忙,因為伏難陀已變成粟末人心人地神,就像畢玄之於突厥,傅采林之於高麗,即使拜紫亭亦無法動他。
起身走到窗台前,看著窗外冷清而又充滿著大戰前緊張感的街道,琉月歎了口氣。
現今的形勢。即使她把五采石交出去,頡利也大可以推說她手中的五采石是贗品,而撕毀戰書上的條件下令屠城。
如果龍泉因此在地圖上消失。她一點都不奇怪。頡利和突利聯手的威力,應該不會有任何人質疑。尤其是在這片大草原上。
不知道寇仲想如何取舍。
琉月想起她和南宮軒走之前的談話。一陣唏噓。看來寇仲也已經意識到形勢比人強的事實,不管他最後的決定如何。他至少是往那個方麵去思考過,衡量過利弊。
不過,琉月歎了口氣,看著猶如縮小版長安地龍泉,她也不想龍泉就這麼消失了。想起初抵龍泉時朱雀大街繁盛的情況,想到婦孺老弱在突厥狼軍鐵蹄踐踏下生靈荼炭的可怕景象,頓時胸口一陣煩悶。戰爭如果可以通過交涉來避免,那才是最好不過地。
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
琉月發了一會兒呆,就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回頭望去,隻見一人站在門外,目光閃閃的打量著她,神情嚴峻而不客氣。
此人臉孔跟他身形般窄長無肉,臉頰瘦得凹陷下去,鼻長唇薄,眉毛和眼睛間地距離比常人大,容色陰冷,似乎自出娘胎後就從未笑過,本該像吊死鬼多個像人,不知如何五官配合起來又另有一種醜陋地美感魅力,形成一種孤高冷傲的氣概,令人印象深刻。他約是二十七、八地年紀,卻予人一種飽曆滄桑的蒼老味道。
“陰顯鶴?”琉月幾乎想都不想的輕呼出聲。此等相貌,百分之百就是那個和妹子分離多年的“蝶公子”。
可是他哪裏和“蝶”有半分關係啊,琉月細細的打量他,不禁腹誹道。
陰顯鶴雙目閃過訝異,用他那特有的沙啞聲音開口道:“納蘭姑娘,令兄特意囑咐過,說你並不認識在下,而且他也從未和你提起過我。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琉月若無其事的聳聳肩,笑道:“也許是仲大哥他忘記了,南宮他告訴過我的。”
陰顯鶴露出深思的神色,盯著她許久之後才徐徐說道:“在下所指的令兄,是南宮軒。”
黑線。
她早就不把南宮當成是兄長了,沒想到在這裏露出馬腳。當下隻有掩飾的笑笑,岔開話題道:“他讓你來找我有事情嗎?”
陰顯鶴麵上沒有顯示出半分情緒的波動,仍然嚴肅的說道:“南宮兄得到消息,往小龍泉去了。著我回來通知你一聲。”
琉月看著陰顯鶴的目光中透露出不屑的神色,幾乎都聽到他內心中的冷哼。嗯嗯,他肯定是覺得浪費他大張旗鼓的跑回龍泉,隻是給一個女人傳話太過於浪費了。不過,南宮倒是送給她一個好苦力呢!
想到這裏,琉月嘴角優雅的勾起一個弧度,緩緩道:“陰公子,月兒有事相求,如果你沒有其他事的話,還請你看在我兩位哥哥的份上幫一下忙。”
陰顯鶴露出傾聽的神色,靜靜的立在門外等著琉月開口。
琉月垂下眼簾,掩住眼中的精光,她昨夜順便探知了拜紫亭唯一的兒子大祚榮到底藏在何處了,隻要先傅君嬙身邊那個別有用心地韓朝安一步。控製了大祚榮,事情便有了轉機。
他們也有了和拜紫亭談判的資格。
夕陽斜照下,霧氣繚繞。河橋處處的龍泉上京縱使在大戰將臨地前夕,仍是那樣迷人。幻成金碧色的河水輕悄悄地流動。暮靄挾著溫泉河升起的水氣籠罩著小船四方隨著舟行而不斷改變的迷蒙天地,雷雨後澄明的西邊天際凝聚著一抹絢爛的霞彩,和一塊塊意閑適舒卷地浮雲。
雖是守衛森嚴,城樓城牆站滿粟末兵,可是城內的氣氛並不緊張。除了巡軍增多外,仍有疏落的行人點綴廣闊的朱雀大街,部份店鋪照常營業。可見直到此刻,拜紫亭仍是信心十足,與這樣心態的人交手談判肯定非是容易的事。
琉月孤身走在街上,她本來是想和陰顯鶴一同去“綁架”拜紫亭唯一的兒子大祚榮,然後去救宋師道。可是陰顯鶴毫不婉轉的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一個人仗劍出門。
好吧,即使歧視她是女人也不要那麼明顯嘛!琉月在路邊地攤子買了點吃的。坐下來喝了點茶水,不期然抬頭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地身影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她地對麵。
“怎麼?看到我很吃驚?”來人英俊地麵上浮出戲謔的笑容。
琉月一愣,但是隨後淺笑道:“是很吃驚。好久不見,木骨天煙。你怎麼在這裏?”
木骨天煙把馬刀隨手放在桌子上。雙目一瞬不瞬地看著琉月。不答反問道:“你難道,不應該為了赫連堡的事情給我一個解釋嗎?”
盡管是意料之中的問題。琉月的麵上也是血色盡褪,勉強勾起嘴角笑道:“當時我昏迷過去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並不知道當時具體的情況,南宮也沒有仔細說明木骨天煙到底知道了多少。
木骨天煙露出別有意味的笑容,搖頭笑道:“原來還真是有點什麼事情發生。”
琉月輕哼一聲,也不解釋。解釋就等於掩飾,所以她岔開話題道:“你怎麼在龍泉?難道不知道頡利和突利的聯軍壓境了嗎?”
木骨天煙冷哼道:“就因為這樣才要來。”他的目光轉向街道上戒備森嚴的粟末兵,目光惆悵的續道:“如果讓突厥占領了龍泉,那麼這片草原最後的希望也沒了。”
琉月深思片刻,緩緩問道:“那你準備做什麼?”
木骨天煙轉回頭,看到琉月麵上嚴肅的神情,失笑道:“放心,我還不會做出麼傻事,隻是不想錯過這麼個曆史時刻。而且,隻有我一個人來而已。”琉月凝神他半晌,確認了他並沒有說謊,才幽幽一歎道:“暫且相信你。不過這裏沒有什麼好湊熱鬧的,你來做什麼。”
木骨天煙那雙好看的鳳目精芒驟盛,旋又斂去,頹然歎道:“不想一輩子做馬賊,當然要四處走走看看,然後決定以後的路要如何去走。”
琉月挑挑眉,她原來以為他隻是年輕好勝,誰知道他會考慮的那麼遠。
“狼盜的幕後黑手就是拜紫亭對嗎?”木骨天煙冷不防問道。
琉月訝異的看向他,她記得並不多,但是貌似在錯綜複雜的關係中,拜紫亭總是少不了。輕輕點頭,琉月輕聲道:“頡利和突利給拜紫亭的期限就是一個晚上,明天日出之前,龍泉就要陷滅了,你還是早點走吧。木骨天煙一掌拍在桌子上,長身而起,大笑道:“不妨。倒是小月兒你,好像有美人兒來找你了,本人就不打擾了,有緣再見!”說罷拿起馬刀,和迎麵而來的傅君嬙等人擦身而過。
琉月愕然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木骨天煙變了好多。好像,之前在他眉宇間的戾氣都消失不見了。
沒待琉月細細思考他到底來到龍泉有何目的,傅君嬙便立在了她的桌前,雙手撐住桌沿,一雙秀目緊緊的盯著她。
琉月要承認,無論是嫣然淺笑,輕顰微鎖,又或像這刻的鼓著腮兒,滿麵不解,寇仲他們的小師姨仍是那麼洋溢著她那種充滿青春清新氣息的美麗,仍是那麼動人可愛。
琉月情知她來找她是為了問清楚在長安相遇的那人是誰,無辜的衝著一臉迷惑的傅君嬙笑笑道:“小師姨,你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
傅君嬙嬌斥道:“不許學寇仲那小子叫我小師姨!納蘭琉月,你有沒有兄弟?”她說話並不客氣,可是琉月卻沒有感覺到半分的不滿,隻是覺得她刁蠻可愛。
琉月優雅的舉起茶杯,風輕雲淡的笑道:“有啊,不就是寇仲和南宮軒嗎?”看著傅君嬙想發脾氣又強忍住的表情,琉月內心不禁暗笑。哎呀呀,她最近是越來越邪惡了。
陪傅君嬙一起來的金正宗頻頻抬頭看著天色,終於忍不住催促道:“三小姐,我們還要趕路,不快點恐怕問題會更嚴重!”
傅君嬙看著一臉疑惑的琉月,終於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圓瞪叱道:“還不是因為你的兩個混蛋哥哥,哼!”說完不顧她已經引起了茶攤上所有人的注目,轉身接過金正宗遞過來的韁繩,三人翻身上馬,飛快的朝南城門馳去。
琉月無奈的搖搖頭,喝杯茶都不得消停。看著他們背後塵土飛揚的景象,琉月陷入沉思,也許,在龍泉還要考慮高麗方麵的勢力。
如宋師道和寇仲被殺,拜紫亭會彙同高麗的奇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收複小龍泉,將南宮軒、跋鋒寒和盟友一舉殲除,那時勢將士氣昂揚,戰誌堅定。這是即時的效果。
較遠的作用是把高麗王和奕劍大師傅采林卷進此事內,在未來女婿和兒子同時喪生於龍泉,作為拜紫亭夥伴的高麗自亦難以卸責,將來若傅采林到中土來,宋缺肯定會與傅采林作生死決戰。而宋缺正是天下間寥寥數個有資格挑戰傅采林的人之一。
對韓朝安和蓋蘇文來說,傅采林是他們登上高麗王位的最大障礙,故欲去之而後快。
琉月長歎了口氣,政治這東西還真是不能細想,越想頭越痛。看著天邊最後一縷的陽光也已經湮滅,她放下茶錢盈盈站起。